“我们在静室见吧。”
回去的路上,均羽一直在想怎么跟长翎谈。
他太被动了,要是被叫到办公室里,一句不让查,之后许多事情都要受限。
在家里见是最稳妥的,还能撒撒娇……他为自己的想法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但不得不说,忽然从锈宫搬出来是个大失误。见面少了,感情是真的会淡,做事也就会更理智些,隔阂就是在这些间隙中产生。
他叹口气,决定赌一赌长翎的心软。
长翎到的时候,看见均羽盘坐在蒲团上,缓缓睁开的眼睛里一片清明。转头看向他的时候,又带着几分纯真的迷茫。
“哥哥。”均羽轻声唤人,好像在犹豫,“我想跟你开诚布公地谈谈。”
长翎点点头,在对面的蒲团上坐下。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顾虑。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不要追究相关的人。”
“理由?”长翎心知大约又是一些调查与研究。
“我所做的一切,不是被欺瞒的不满和赌气,而是担心你的安全。而且你答应过让我培养一些自己的势力。”
“嗯。”长翎点点头,他今日本来也只是想把人叫回来,没有要追究什么。
他看到弟弟短促而用力地吸一口气,下了决心:
“来坦白局怎么样?”
意识相连的那一刻,长翎终于明白了“坦白局”的意思。他和均羽的铀核联通时,不仅有能量的交换,意识和感官也会互通。
为了防止不可控的意识融合,位容方严禁他们私联铀核。除此之外,没有第四个人知道这种变异。
意识之海,长翎的思维与均羽**裸地碰撞在一起,他决定抢占先机,直接向均羽索要隐瞒的消息。
他首先捕捉到的是一个结论:外星域对铀族基因的研究已经超越铀国,共振则证明禁区内超自然现象也有了新的解读,有一些铀国科学认知之外的事情确实地发生着。
顺着结论而来的,是一个陌生的实验室景象,均羽跟着一些斯拉夫人种的中年人在一些圆形的人造子宫中游走。
一个棕发蓝眼的女人说道:“这些孩子的胸口空空荡荡,没有任何铀核变异的迹象,分化后的细胞里也找不到铀核基因。我们认为,贵国对孕妇长期集中管理的行为才是铀变的关键。”
均羽没有作答,而是调转目标,试图寻找一些文字资料。
长翎正在思索这是哪里,就感受到均羽明显心虚,他决定追击。话语无须出口,少了语气与措辞的修饰:“交代前后逻辑。”
“第七星域,三年前开始联络,没有有用的情报。他们找不到生育的奥秘,不用担心。”
长翎的不满开始滋长,脑子里闪过几个月前均羽趴在他膝头那句:“我真的没有事情瞒你了。”
均羽感受到哥哥的情绪,立刻去找提前想好的理由,却被长翎直接读走了心思:“这也不算欺瞒吧,本来就没什么好汇报的,而且他们的基因技术那么强,万一未来有什么成果还可以私下交易……”
“为什么现在告诉我?”
长翎迅速读完了均羽关于医院的记忆,然后捕捉到了关键点,失笑道:“就这么几分钟,你就相信他,然后怀疑上我了?”
均羽则是在病人靠近自己的那个瞬间,明显地读到了哥哥的不安。为这份关心,均羽的心里划过一丝愧疚。
于是在均羽准备解释的时候,长翎直接了当道:“你不敢说的不是这件事。”
均羽的意识紧缩起来,在一些纷乱的情绪之后镇定下来,第一时间提出交易:“我已经告诉你一件事了,你也要告诉我,锈湖里面有什么秘密?”
没想到长翎一点也不接招,意识的世界像一潭死水,不给予一点回应。均羽有点着急道:“怎么一点发散思维都没有的?”
长翎无奈道:“因为我问心无愧,所以不会慌,也不会胡思乱想。”均羽感觉哥哥的语气有点像在逗猫,“小殿下今天的要求有点太多了,我答应的是不追究参与者,可不是什么都告诉你。”
闲情转瞬即逝,长翎的态度尖锐起来,带有明显的威压:“你是不是又想拿自己做实验?”
均羽明知是陷阱,还是不可避免地翻涌出许多片段,被长翎抓住往下追索。
首先回忆起来的是痛感,粗而长的针管在胸口搅动,滞涩的疼痛持续着,缠绕在手术结束后的两三天。
长翎深深地皱起眉头,他很少在伤愈之后对疼痛有这么鲜明的记忆,而弟弟似乎只要忆起,就随时能够感受到,且心怀恐惧。
接踵而来的不是前后逻辑,而是更深层的愧疚与小心翼翼。均羽在担心:哥哥会不会生气,会不会像上次在医院一样跟自己冷战。
长翎犹豫着问道:“你很怕疼?我的意思是,疼痛对你的影响似乎是持续的?”
“当然啊,那不然呢?”均羽很是不平,这算什么问题。
“那为什么非要这样对自己啊?”长翎无奈,“你知道的,哥哥呢,其实没有那么在乎治好或者治不好。而且有你在,我已经很安心了,就算有一天你的铀核承受不住,我也不会伤害你的。”
均羽知道长翎的意思,他总觉得哥哥身上有种淡淡的,对待自己的生命毫无所谓的姿态。“可是我在乎啊。”依恋滋长着,也毫无掩饰地被长翎读到。
好像意识到了这是一种自私,均羽缓慢地确定着自己的心意:“就算不是为了哥哥,开发铀核也是我族永恒的课题。我身为亲王,怎么可能没有企图。”
“那么多公务还不够你忙的吗?”
“我不明白,哥哥,如果你连自己的生死都不在乎,又怎么保证铀国向你想象的方向发展呢?”
“也没有一定要按我的想象发展啊。我对结果没有偏执。”
“得了吧,全家最偏执的就是你。”这个全家指的是师门,均羽不乏挖苦地想着。“不能这么聊下去了,我太亏了,你这心静得都可以去做和尚了。”
“哈哈哈,那可不行,我执念深重,还好吃荤腥。”
均羽闭着眼睛都能看见长翎弯弯的眉眼,忽然心一横:“你在欺骗所有人,对不对?”
忽然锐利的质问戳中长翎,让高高在上的国君第一时间感到冒犯与抗拒,不自觉地流出一句:“那又如何?我有事事告知你的义务吗?”
“你到底想做什么?什么道路要拿新生儿下手?”
“做个普通人不好吗?”这个想法飞出的瞬间,长翎一愣,紧接着的思维紧急汇拢到别的方向,“为什么你会相信那个病人的话而怀疑我。”
然而这样的找补在意识的世界里并不管用,均羽相信的不是谁的话语,而是自己心里对长翎笃定的直觉。
海面升起高墙,阴云越过铀核的边界向均羽的意识侵袭而来,思维模式在细微处互相融合,逼着他们尽快结束联通。
长翎不再掩饰他的强势与掌控欲,像是天神带着无匹的专横压下,命令之言不容质疑:“停止追问,交出一切。”
均羽抵抗不过,想要强制移开长翎压在他铀核上的右手。
熔岩从海底沸腾而上,愤怒席卷一切,先前的允诺像纸片一样从均羽手中飘出、烧尽。长翎的情绪与意识裹挟在一起,撕碎重塑着海洋中的一切,好像要强行融合改变均羽的人格。像是人类面对无所不能的自然之怒,均羽听见生命底层的恐惧与绝望。
均羽将全身的力量压在胸前长翎的手臂上,断联的一瞬间,好像将身体的一部分生生扯下。
意识之海中投下一枚核弹,胸口撕裂般的疼痛与大脑爆炸般的闷痛同时到来。
紧接着,像进入某种真空,一切都停滞了,瞬息与永恒相伴而生,静谧统治着一切。
身体恢复知觉,紧随而来是剧烈的眩晕,静室映入眼帘的第一刻就是失调的,旋转、扭曲,像被扔进了搅拌机里一般。
未知之处传来巨大的嗡鸣,给超负荷的大脑一记难以承受的重击。
几分钟后,长翎率先找到了一丝丝清明。他咬咬牙试图站起来,整个世界再次搅动,剧烈的恶心感袭来,他还没来得及站起,就趴在地上干呕,嘴里是胆汁般的苦。
他的心跳如擂鼓,汗水浸透了全身,他试图重新坐好,但些微的移动都会带来难以忍受的眩晕。
心率过速让两个人的生命监测同时报警,警笛声在整个锈宫不要命地回荡,他们还以为自己又听到了耳鸣。
一个小时后,均羽和长翎并排躺在两张特护病床上,床边围着十几个科室的顶级医生。
白大褂们聚拢在一起发出细碎的讨论声,最后推举出资历最老、学识最高的全科医生,向两位公子发出礼貌的询问。
但均羽和长翎盯着各自的天花板,没有一个肯开口解释当时的情况。
最后还是位容方走进病房,将各位老先生一个个请出去。他虽然退休,但身体还算强健,一年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往医院跑,全是为了这两个弟子。
门关上的那一刻发出不安的咔哒声,位容方脸色阴沉地看着面前的两条白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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