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晚,长翎到的时候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被位容方按下吃了点东西才上楼找弟弟。一进房间就见到均羽趴在床上刷着社交媒体,他伸手在门上敲了敲:“ 王红翼又发什么了?”
“哥?”均羽收回双手,遍布针眼的掌心缩在枕下,“没什么。你吵赢没有?”
长翎长长地叹了口气:“算是达到预期了吧。”
均羽点点头,而后把头转到另一边。
长翎坐到床边:“来哄你了还不行吗?”
均羽把脸埋进枕头里,不肯下这个台阶。
长翎伸手摸均羽的脑袋,毛茸茸的一团,没有躲。
枕头中传来闷闷的声音:“师父说要跟我们算账……我是一点都挨不了了。”
长翎“啧”了两声:“你还知道你做的事要挨打啊?”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那样啊,你之前不是跟我连了一晚上都没事。”
“那我是活该被你气死也不能揍你?”
均羽蓦然沉默下来。师父的家法哪比得上锈宫刑罚来得可怕。
但他也知道这不是一回事,转过头小声问道:“现在怎么办,串供吗?”
十分钟后,茶室。
长翎和均羽并肩跪坐在位容方面前,看师父慢悠悠地泡出三杯茶,而后问道:
“你们两个谁先说?”
惯常这种情况都是长翎开口,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刚两句就见师父把茶杯递到了均羽面前。
均羽低头捧过茶杯,从胳膊到手掌,斑斑驳驳全是碘伏的颜色。手指碰到茶杯的一刻猛地颤了一下,差点没有接住,显然是烫得吓人。
长翎轻轻叹口气,看来这次哪个都轻饶不了。
意识之海的融合与情绪有关,这是他们的结论。至于来龙去脉,二人默契地隐去了细胞提取和长翎的隐秘,只说是为共享共振调查的具体画面,而后因为调查方向与实验开展的事吵起来。
位容方不置可否,又问起先前几次铀核联通的细节,推测道:“灵魂之海与婴儿絮语的存在早有传闻,翌明也曾提到过,但多半是一些朦胧的想象。大概是说全铀国灵魂互通,或者人们的灵魂会在一片共同的海洋相聚。”
长翎想起父亲手记中也有类似的表述,但越到后面越奇诡,像是被什么思想洗脑了,于是说道:
“这里面有两个问题:
“第一是我和均羽的意识融合是否与所谓灵魂之海有关。我个人倾向于无关。毕竟这件事本身属于我们临时起意,而且均羽和别人联通铀核时都不会出现类似的状况;
“第二是这个组织的由来,是父亲手下的残余势力,还是父亲受他们的影响?”
均羽捧着茶水的双手渐渐不再紧绷,温度下降到可以忍受的程度。他抬眼看看师父,想着能不能缩回来喝一口,停下这熬人的练稳。
位容方扫了均羽一眼,说道:“事情的关键应该还是在均羽身上,被吞噬的能量一定有个去处,或许这也是神秘组织一直纠缠他的原因。”
均羽垂下眼眸,背上的伤势提醒着他不敢接话。
长翎想起医院里的另一句话,问道:“所谓的‘群星颤动的时候’,我派人查了很久都没有线索,师父有什么想法吗?”
“未必是自然现象。”位容方的语气里带着笃定,“这个组织的存在时间一定不短,等到现在,而不是在乾坤未定时动手,我怀疑他们是在等星际战争爆发。”
长翎点点头:“第十二星域颓势明显,对铀族来说,确实是个机遇。但也可能是下一个混乱时代的开始。”
暂时也没有多余的线索可讨论,位容方将另一杯茶水递给长翎,身体微微向后靠,说道:“正事谈得差不多了,喝完这口茶,来算算账吧。”
均羽回书房取了戒尺,跟着长翎跪正请罚:为他们擅自联通铀核,差点酿成大祸。
长翎看了看均羽,又补充道:“此事主要责任在我,不该试图强制统御他的思维。况且均羽现在有伤在身,求师父……手下留情。”
位容方没有回应,接了戒尺点一点均羽的肩头,示意他把上衣脱了。
均羽瞪大了眼睛看师父,又转过头去看长翎,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办。他知道师父多少会责罚,但没真的要在伤上叠伤。灰褐色的瞳孔蒙上一片水雾,半天做不出动作。
位容方眉头皱起,他的规矩极严,许久没动手,小徒弟怕是忘了。
长翎也有些着急,劝道:“师父,他背上伤重。”
中年男人的嗓音低沉浑厚,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怎么,刚刚我上的药,我会忘了?”
均羽张张嘴,不敢求饶,可怜兮兮地喊了一句:“师父……”
“咻——啪!”
不轻的风声砸在左肩,均羽吃痛,右手轻轻掐着手心,听见师父夹着怒气说道:
“你为何急于搬出锈宫,长翎为何突然换掉澜庭的医生,刘学敏为何在你代理政务之后再也不提实验。有些事,我不问不代表不清楚。”话音刚落,严厉如鞭风的视线同样落在长翎身上,后者求情的话语卡在喉间,翻滚着咽下去。
均羽的脸色变得苍白,他不敢再分辨,咬着牙脱下上衣,双手却在抖。
师门规矩,犯错了就受罚,从不会因为先前有伤而轻饶或延迟,更何况是自伤身体,还屡教不改。
戒尺压在结痂的鞭伤上,稍一用力就崩出血珠。伤口周围的淤青经过三天发酵,已经变为暗红,在戒尺的边缘又被压出白色。
位容方的声音带着警告:“你的耐力比你想象的好得多,受刑的时候可以忍,师门的规矩应该也不用重新教。”
“是……唔!”
戒尺砸在伤口上,带出一大片血珠,生理性的泪水夺眶而出。均羽双手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好半天才重新挺直腰背,颤着声音道:“弟子知错,不该出声擅动,请师父重新罚过。”
位容方将戒尺下移了些许,宣判道:“三十,好好记着疼。”
又是一记戒尺砸下,少年背上的肌肉猛地绷起,连带其他的伤口都开始渗血。
均羽整个人僵直着,半天发不出声音,半晌肩膀才缩下去,双手撑在大腿上,“嘶嘶”地喘着气。
长翎担忧地看着弟弟。前日他自己下的责罚,即使在锈宫特勤中也算是重刑。
师父施罚一向熬人,只能靠意志力强撑,但意志力与体力直接相关,以均羽的状况,别说三十,三下都不一定熬得过。
他想做点什么,但能感到师父的不善的目光时不时在自己身后飘着。
“咻——啪!”
“呃啊……”剧烈的疼痛击碎了理智,均羽哀嚎着蜷缩起来。背上的伤口因为拉伸而大面积地开裂,血渗了满背,血珠在少年剧烈的颤抖中滚落。
位容方的声音冰冷:“重来。”
长翎还是忍不住开口:“师父,他受不住的。”
“受不住?”位容方的尾音扬起,用戒尺戳了戳均羽的伤口,“你觉得呢?”
均羽好不容易重新把上身支起来,连吸气都怕带动伤口,听到这种问题,不敢答也不敢不答。他将自己的掌心掐得要出血,半晌才开口道:“求师父……将我绑起来吧。”
位容方冷笑一声:“受罚是那么容易的?”
均羽的眼睛酸胀起来,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办。他见过朗哥受罚,最重的时候,打到昏过去,用水泼醒了继续,该守的规矩一样也没有变……
目光所及之处,景象因为水雾的阻隔有些变形,均羽感觉自己不是在茶室,而是在竹席围成的炼狱里。
戒尺又一次点在肩膀:“跪正。”
位容方还是留了情。均羽只要不放开嗓子哀嚎,细碎的声音他就当没听见。每一下的间隔都极长,给足他时间舒展蜷缩的身体。
这三个弟子的性格不同,均羽对错误的认知有多深刻,完全是看大人脸色。因此开头几下下手重些,吓住了也就记住了。重来了两三遍后,戒尺几乎没用力地轻拍在皮肤上。
长翎也看出来了,沉默着不说话,茶室里面只剩下均羽夹着哭腔的喘息,吓得比疼得多些。
三十下打完,位容方拿过茶巾擦去戒尺上的血迹,交回给均羽举着。紧接着走到长翎面前。
长翎的鞭子在锈宫书房,此时两手空空,不知道师父想怎么罚。他看看弟弟,心疼均羽这样还要举着戒尺罚跪,于是带点恳求地看向师父。
位容方伸手指了指长翎的腰间,拿过皮带,缓缓说道:
“你要管他,不是把他丢到刑室就够。要信任他,也不是任凭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凡事多留些空间,不要上来就把条件都堵死,他任性惯了,肯定要变着法子折腾。”
长翎知道没法再求情,低头应道:“是,师父,我明白了。”
“至于你自己,政务的事情先放一边,花点时间把身体搞好,科学部和医院那边该配合的治疗去配合。治疗有进展,身边人和政界,对你都会更放心些。”
“上次失控是被人设计……唔!”
一道风声砸在长翎的手臂上,留下宽阔的红痕,位容方收回皮带扯了两下,对这个工具还算满意,接着说道:“乱世才能出英雄,很多事亲力亲为,未必比交给别人效果更好。”
长翎垂眸,低声应是。
“三十,罚你轻率冒进,你可认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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