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翎深吸一口气:“弟子知错,劳烦师父责罚。”
三十皮带,对长翎并不算重,位容方落鞭没有顾忌。五下一道伤痕,卡着疼痛发酵到最高点时叠上。
长翎咬牙强忍着,手指紧贴在身侧,连闷哼也不敢有。师父罚人很有技巧,不管多少,都能往他耐力的极限上逼,稍微松懈就是重来。
六组打完,六道紫黑色的伤痕高高肿起,表面渗出细小的血珠。长翎吐出一口灼热的湿气,轻声谢罚。
位容方把皮带交还给长翎,看向跪得颤颤巍巍的均羽。
三日禁闭让均羽的双脚出现严重的浮肿,压在地上的膝盖处也遍布针眼,一会儿重新消毒又是一番折磨。
均羽在家娇惯,但不是不能吃苦的,这些伤和刑讯训练相比也不算什么,却足够让他对长翎伤心。
这几个孩子都是有主意的,当年做决定的时候,又都不够成熟,未来怕是会有真正的争端……
均羽发现师父盯了自己半天,才反应过来漏了规矩,跟长翎一样谢过罚,终于听到了恩赦:
“都起来吧。伤势你们自己处理,不要敷衍了事。”
长翎没空陪着均羽磨蹭,刚好也找王红翼有事,就把人叫过来帮忙上药。
王红翼一边给均羽涂药一边叹气,转头对长翎道:“我跟你说,我没有护士证的,老家和这边都没有。回头治死了你不会把我抓去坐牢吧?”
长翎皱眉坐在一边,没有回话。他背上的伤痕经过时间发酵高肿起来,汗水打湿修身的衬衫,布料随着呼吸摩擦在伤口上,不停打断他的思考。
均羽偷瞄了长翎一眼,抬起头语调夸张地道:“你给我好好弄……嗷!”
“行了别闹了。”长翎不耐烦地打断,“钱到位了,三代曲率穿梭机什么时候能到?”
王红翼怔了一下:“老家说不行,我没跟你们说吗?”
王红翼同时被两道冰冷的目光射中,听两人异口同声道:“没有。”
长翎眯起眼睛:“有没有条件可谈?”
王红翼缩缩脖子:“……没有”
这下真糟糕了。
均羽无声地吐了一个脏字,房间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长翎凝神思考着,心中一动,正要开口,就听均羽道:
“我亲自去前线,先把情报摁在手里,让你老家派个穿梭机来收,我带着‘随从’参观参观,不难吧?”
王红翼一脸听天书的表情:“老家那群人也不是傻子吧,随便开个一二代机器也能过去。”
均羽嘴角有些得意地勾起来:“你不用管这么多,传话就是了。”
或许是变异太过强大,王红翼在政治细菌里面泡了两百年也没被感染,显露出一种清澈的愚蠢。一旁的长翎却听懂了。
星际间人体开发风头正盛,第四星域近期又展现出对外合作的积极信号,没有人不想进来分一杯羹。
首次派出维和部队,均羽去劳军合情合理。人到了前线,双方代表甚至幕后推手都会排着队来见。到时候不管是挑事还是劝和,虽然不一定能影响大局,但足够打乱第一星域的阵脚。
均羽将征询的目光转向长翎,却发现哥哥看自己的目光带着审视。
他们俩的信任真的出问题了……
但均羽并不完全觉得是自己的错。
像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样,均羽感觉胸口梗着一团,身上各式各样的疼痛磋磨着,让人想逃离到另一个星球,越远越好。
他把头埋进枕头里,闷闷地说:“我都这样了,你还不信我。”
像是闻到味的狗仔一样,王红翼伸长脖子,坏笑着问道:“你俩有事?我能听吗?”
少年带着不平的话语流进长翎的耳朵里,让他觉得像被小兽咬了一口,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打岔,目光像剑一样劈向王红翼,带点愠怒说道:“做好你的本职工作。”
“凶什么凶,我又不是你下属。”王红翼抬抬下巴,直接瞪回去。他是随和,但不代表可以被人随意呼喝。
长翎磨了磨自己的后槽牙,和王红翼对峙一会儿,才把目光移到均羽身上,语气明显不悦:“你想去可以,不准节外生枝。”
均羽不愿抬头,声带沉沉地发出一声“嗯”。
空了两秒,又怕长翎不满,低声补了一句:“明白。”
长翎想让王红翼不要瞎写,但也知道管不了他,终于是没说话,起身想走。忽然一动牵扯到背上的伤,站在原地闭了闭眼才压下去,一时不知道该走还是该等王红翼给自己也上点药。
王红翼鼻子重重出气,带点嗔怨道:“行了行了,我先给你处理。他这儿一时半会儿搞不完。”
看长翎坐回来,王红翼叹口气,一边在伤药里挑拣,一边忍不住抱怨了一句:“亏你也下得去手……”
几天以来第一次有人为自己说话,均羽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温热起来,埋着头调整呼吸,慢慢又压下去。
他要尽快学会如何做一个好的臣属,毕竟长翎对他不会有顾忌……
前往第八星域的日期定在三月十九,正好是何相匀忌日的前一天。长翎和均羽对母亲都没什么记忆,直到管家提醒才记起。两个人坐在餐桌前简单商量了两句,就决定不改日期。
长翎看着眼前的弟弟,忽然觉得有点难过。
母亲是在生下均羽的时候死的,长翎那时才两岁,只记得一句“照顾好弟弟”,也不记得是亲耳听到还是父亲转述。
均羽很黏他,父亲、保姆都哄不好,只有哥哥在身边才会乖乖吃睡。长翎就把那句话当做自己的责任,七岁之前,父亲带着他,他带着弟弟。拜师之后,师父管教,他也是回护。
也不知道怎么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伤得弟弟整月都不敢与自己玩笑。
明天就要出发,长翎想说点什么,张口只问出一句:“伤好得怎么样?”
均羽眨眨眼睛,这个问题好像一个小时前刚问过?
他从长翎的脸上读出些许歉疚,微笑着摇摇头道:“从昨天起就不用上药了,只是痕迹要过段时间才能淡下去。”
长翎点点头,又问:“怪我吗?”
均羽还是笑笑:“不会。”
少年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有点怕,但是会好的。师父罚过也是怕的。”
但他们都知道这不一样。
长翎垂眸,自嘲地笑笑——反倒是弟弟安慰自己了。
锈宫的规模宏大,餐桌也宽阔,明明是对坐,却像被隔在房间的两头。夜幕沉沉地罩下来,灯光垂落在中间,让人看不清彼此的面容。
再无言语。
常年被战争笼罩,第八星域的基础设置已经破坏殆尽,大量人口挤在少数几个天然适合人类居住的星球上,形成多个以不同行星为中心的聚落。
铀均羽到访的时候,第四星域维和军刚刚在一个重大的劫持事件中出尽风头。如何处理本次事件的突出贡献者——金朗,就成了铀均羽眼前最大的难题。
金朗一身浩然正气立正在营帐中间,挺拔如松、目不斜视。周围围着的几个将官,有的面色不虞,有的尴尬难言。
只有铀均羽就像是不知疲倦的仓鼠,绕着这棵青松转了二十来圈,还是没找到一个合适的态度。最后两手一摊,问金朗道:“你想怎么办吧?”
“报告长官,我服从组织安排!”金朗的声音如雷霆炸响,震得营帐顶上的灰尘都掉下几颗。
铀均羽为自己的耳膜默哀一秒,被迫把调整成真正的长官模式,再一次复盘起这整件事。
这里的局势看起来简单,第十二星域的扶持的自由派占据星域东区,第七星域扶持的保守派占据西区。但内里五六个武装势力盘根错节,□□与外星域的黑产代理人也在暗处活跃。
金朗带队处理的,是其中一个民间武装绑架外星域平民的案件。他用极强的战术能力精准全歼敌人、释放全部人质,人质所在的毒品作坊当场清缴。按理说是大功一件。
但问题是,我方给的任务是周旋。
这个民间武装背后是第七星域的财阀,所谓来自第九星域的平民,其实是第十二星域操控的制毒团伙。金朗当时发现绑匪要杀死儿童,情急之下直接动手,导致最后谁也下不来台。
铀均羽费心费力在各大主星间飞了一个星期,呼吁和平的稿子念了五遍,反倒被当成了铀变族裔插手战局的信号。搞得第一星域的态度也暧昧起来。
沉吟半晌后,铀均羽试探着提出一个方案:
“这件事情,可以定性成维护弱小,该给的荣誉要给。但是明升暗贬,参与的人员全部撤回,收敛锋芒、扩散信号表达我们的态度。
“第一星域那边……等兄长的消息吧。”
几位将官互相看看,低声讨论了一会儿,都认为这个办法可行。二殿下从不参与军务,但政治上的抉择问题不大,再加上金朗身份特殊,众人也就从善如流。
金朗也不再一本正经地直视前方,目光在均羽身上转了两圈,在旁人注意到之前收回,朗声应道:“明白!”
几日后,铀均羽带着浩浩荡荡一行人,终于登上了第一星域的三代曲率穿梭机,但他总有种奇怪的危机感,似乎前面这许多波折,不会那么轻易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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