铀均羽的脑子接着空了一分钟,才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然后他笑了,嘴角带着被自己咬出来的血迹向外扯的样子,是长翎从未在他身上见过的桀骜与嘲讽。
长翎的愤怒被这个笑容彻底点燃,重重一脚踹在均羽的胸口。少年无处躲避,生生受了,几秒后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半天直不起腰来。
国君俯视着铀均羽,好一会儿,抬头用能杀人的眼神环视一圈,最后目光停留在其中一位狱卒身上。
他不能接受,均羽在自己面前连一句哥哥都不肯喊,却对这个人卑躬屈膝,甚至不要脸面地求饶——过去十几年,即使是均羽被师父罚得最狠的时候,轻轻唤的几声也多半是“哥哥”。
狱长看出情况非常不对,国君似乎有巨大的愤怒,而且即将迁怒到他们这些办事的人身上,于是慌慌忙忙赶到近前,一脸着急关卡的表情道:
“二公子?唉呀!这……国君,您息怒啊!我们都只敢用些皮肉责罚,您这一脚下去,伤到二公子的铀核可怎么办,这这这……小陈,快叫医生来看看!”
铀长翎这才回过点神来,伸手把均羽的脸抬起,看他脸色白中泛青,喘息中夹杂着咳嗽声。胸口铀核周围一大片青红,一圈用来封印能力的电极片都有略有移位。
有眼色的狱卒此时也赶紧把二公子身上的束缚都解了,还贴心地系上一张布块遮羞。
狱长主动扶着人,看国君没有阻止,将人放在狱卒临时拿来的椅子上坐下,全然不顾臀上血肉模糊的鞭伤。
狱医很快也到了,给二公子做了一个全面的检查,确认都是外伤,没有大碍。铀核受了重击,但万幸没有破裂。
长翎挥手让旁人都退下,居高临下地看着均羽,心中的怒意全然没有消散。
他冷着脸,嗓音沉沉,出口是质问的语气:
“想清楚没有?”
均羽低垂着目光,他心里一阵一阵的抽痛,脸上和胸口都还火辣辣地疼着。
演什么兄友弟恭呢?
他缓缓吸一口气,抬头看向长翎的眼神里全是挑衅:
“我错了,这点刑罚都受不住,给你丢脸了。
“医生说了,都是外伤,不碍事的。
“不许出声,不许求饶,还是这个要求,对么?”
均羽看着长翎的眉毛上下翻挑,是气极了的表情,于是继续火上浇油道:
“司法部的调查非常尽责,每一张口供都如实记录,不必再找他们的麻烦。
“我的罪,万死难辞,多受些苦也是该的。正好审讯阶段的刑罚可以和最后的判决冲抵,也省得刑虐致死太过不堪,有损王室的颜面。”
少年的眼角分明是红的,语气却是轻佻无辜带着刺,长翎脑子里乱七八糟糊成一团,不知道弟弟到底想干什么。
他们互相凝视了一会儿,好像都想从对方的眼神里读出几分真心与软弱。
最后竟是长翎率先挪开目光。
长翎不想再想,也不愿再哄了。
明明他才是被欺骗、被背叛的那一个,为什么人人都要他来宽恕包容。
明明他才是国君,为什么人人的前途命运都要他来挂念,甚至一次次热脸贴别人的冷屁股。
凭什么人人都可以休息,可以凭着心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他铀长翎半个小时之后,还要去见第七星域的总统,处理他们惹出来的烂摊子,为眼前之人寻找生路。
“想受刑是吧?可以。”铀长翎点点头,把狱长喊进来。
“不许折辱,不许留后遗症,所有能上的刑全部给他上一遍,让我看看二公子的骨头有多硬。”说罢不忘再嘱咐一句,“所有用过的刑罚都要留记录,少一项,拿你是问。”
狱长不知道这又是演哪一出,很是尴尬地开口道:“是是,一定会有记录的。但是国君,我们这是审讯部门……刑罚是由司法部定罪后再……”
长翎从均羽的眼中确确实实地看到了恐惧,勾了勾嘴角:
“他知道我要他说什么。”
铀长翎在动乱后第一次离开第四星域出访,不去见盟友,而是到中立国搭的台去见不久前的敌人。
先前第七星域站错了队,这么快又重新坐在一张桌子上,着实有些尴尬。但是既然大局已定,双方都有必须尽快见面的理由:
第四星域要拿到铀族的基因编码和附带的一系列研究成果,尽快找到铀变族裔存续的其他可能;
而第七星域已经被其他几国的贸易战打到狗急跳墙的程度,急需一个新的出口市场,尤其是刚被战争炸过一轮亟重建的那种。
因此双方都有默契,不对先前事件再做过多展开,专注于眼下的事务。
谈判现场,铀国国君却不按常理出牌。逮着几年前铀均羽前往第七星域出使的枝节,前前后后细细地问了几遍,直逼得对方的外交部长把跟剩余的锈魂实验室全吐出来才罢休。
连己方都不明白这是怎么个情况,只有铀长翎心中暗暗放下一块,这至少可以证明均羽并未直接串通外部军队,又一条死罪可免。
在苦海中挣扎的铀均羽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强撑着不愿意出声,过度对抗本能导致血压和心率一度高到检测设备报警,逼得狱长不得不放缓施刑的节奏。
甚至,为了防止他咬舌,还给他上了口枷。左右国君这几日不会回来,而且有意折磨,招供不招供的也没什么要紧。
刑伤从脚底到双肩,每一寸皮肉照顾过去,再加上反关节、饥渴、睡眠剥夺……一切能用的招数用完,已经是四日之后。铀均羽的身体和精神都到死亡边缘走了几遭,但也都在狱长的精准操控之下有惊无险。
直到按国君的要求全部执行完毕,狱长赶紧将铀均羽送往特护病房做彻底的治疗,他可不敢真让这尊菩萨出什么事。
大约是之前吞噬过多生命灵粹的原因,铀均羽的伤口愈合得实在太快,导致他被浑身的痛痒交加折磨得要发疯,上了两重束缚带才勉强控制住。
又一次因为体力过度消耗而昏迷过后,铀均羽醒来,被通知将会被转到普通病房。
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外伤已经基本痊愈,只当是熬过了一种格外漫长的另类刑罚,即将换下一个项目。
病房内,主治医生小声向等待已久的男人讲述情况:
“二公子的恢复能力甚至超过了国君,外伤在70小时左右基本痊愈。但是精神受的刺激不好估计,关节和内脏恐怕也还有影响……”
少年被推入病房时闭着双眼,面部的肌肉紧绷着,在感受到人靠近的时候嘴唇也颤抖起来,转向另一边的脸上写着无助与恐惧。
医生再次查了体,小声对男人说道:“二公子醒着。”接着识趣地退出房间。
均羽意识到身边的人退开了,而身上并没有什么不适,有点茫然地睁开了眼睛。
他尝试着动一动手脚,发现并没有被束缚住,而且上面除了被拔掉的指甲还没完全长好,其他的伤口都愈合得差不多了。
男人站在窗边,远远地看均羽在床上伸起双手,像刚刚获得这具新身体一样,小心翼翼地触摸着自己的皮肤。
“外伤是正常愈合的。”低沉的声音缓缓解释道,“可能是铀核内还残留着大量未耗尽的生命灵粹,科学部已经在研究了。”
均羽听到房间内还有声音,像是被毒蝎蛰了一下似的瞬间缩紧全身。等他分清这声音的来源,瞬间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好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逃避可耻且无用,少年终于还是动了。他不敢抬头,双手摸索着病床的边缘,目光落在地上,专注地做着起身这一件事。
但连续四五日未曾站立过,均羽的腿部肌肉用不上力气,在重心偏移后支撑不住,整个人往床下摔去。
膝盖和手臂重重地磕在地上,新生的神经组织准确地将痛感传递到大脑。
均羽闭了闭眼,干脆放弃起身,面向窗户的方向规规矩矩地跪正。他的喉咙中涌上明显的胀涩,深吸了两口气,才鼓起勇气唤出了几个月未曾出口的称呼:
“师父。”
位容方这才点点头,走到床边,弯腰将均羽的右手手臂拿起来看。
刚刚那一下摔得很重,手肘明显红了一快,正在鼓胀发青,看起来和普通的外伤没什么两样。
均羽的视线顺着师父的动作往上移,小心翼翼地落在位容方的脸上。师父的脸色不太好,原本刚硬的面部线条模糊了许多,面部的皮肉比印象中松垮一些,蓝色的眸子不再放出锋锐的光芒,眼神平淡而沧桑。
“您身体还好么?”少年的声音急迫而恳切,不像是问询,更像是祈祷。
“无妨。”位容方将人手臂放下,不愿多做解释,而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道,“长翎让我来劝劝你。”
“劝我?”均羽眨了眨眼睛。
“你知道他的意思。”位容方在一边的椅子上坐下,语调平常得似乎只是在抽考弟子的课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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