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漠海村的朦雾中,郎朗晴空,一日直挂碧空,一束明光透过农家烟囱升起的炊烟,遥洒在祁阳所在的家户。
百鸡齐鸣,呼唤漠海村中的众村民陆续醒来,耕作今日的农活。
反观祁阳,经昨夜这一折腾,一晚没睡,弄得本炯炯有神的双眸下黑眼圈重重。
他身边的徐绣,倒是睡得安稳。前半夜她还盖着祁阳被子的一小角,唯恐把祁阳弄醒。
可到了后半夜,就是一阵腥风血雨。
现在,她大敞四开地把祁阳的被子一盖夺走,娇嫩的脸庞沐浴在窗户散出的阳光之下,满脸通红。
这回换做祁阳双手叉腰站在床沿前,满眼无奈,却又心生同情。
徐绣的身世也与祁阳一般悲惨。
她的父亲曾是徐家寨的一寨之主,可惜与其他村寨抗衡途中过于发善,屡屡救济周边小村小寨,徐家寨势力日益壮大。周旁的禾、墨、梁几大村寨寨主心生歹意,一并合作,以寨存祸患之名群起而攻徐家寨。
当然,这完全不是几个正道村寨该有的心肠。可在当今世道面前,强大即是王道,即是正义。无论它脚下的奴隶怎般哀嚎,迎来的只有卯足力气的一踢。
徐家寨就这样被一个莫须有的罪名弄垮了。一两年后,徐绣父亲辞位。再过两三年,她父亲便心梗突发离世,只留下徐绣这一个独苗。徐绣又为女儿身,没有继承寨主位置的资格。即便后来几位候选寨主轮番上阵,也没能一改徐家寨的颓势。
后坐溪谷遭遇仙魔厮杀,徐家寨村民大多没能离开坐溪谷,葬身谷中火海。
说来也是可悲。这世间无数英杰,无数豪言壮志,却不少败于狼狈为奸的一丘之貉。他们堂堂正正行在正道,一身两袖清风,自挡不住那些歪门邪道闯来的歹徒。
而祁阳没有能力改变世界之貌。即便他真的有那能力屠尽黑暗,在他入土长眠后的不久,又会再生起一股邪恶的风流。
这就是世间的恶。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毕竟维持一颗至善之心何其困苦,而为非作歹一次又何其容易!
祁阳思索到这,只有悲叹一声。
于是信手拾起旧桃木桌上安置已久的修炼服,漫不经心地三番洗漱过后,便拥向清晨的微光薄雾,踏上前往显灵大会的路程。
路算不上顺利,途中遇上了十几只嚎狼。不过祁阳身手矫健敏捷,不过五六个回合便把那一小群嚎狼揍得鬼哭狼嚎,屁滚尿流。
再翻过几座野兽盘踞的矮山,跨过几条鱼鳄并行的弯河,便抵达了七劫冢。匆匆忙忙地祭拜先祖过后,再行半个时辰,也就到了显灵大会的召开地——万朝城。
等祁阳来到万朝城城门,已快接近午时。祁阳一脚踏入城中,繁华盛世的画卷在祁阳眼前缓缓展现。
烟火渺渺,叫卖声不绝于耳,人潮人涌嬉笑闲聊,远处几座竹楼,房沿几片翠绿的竹叶,还滴答着俏丽的水珠。再往西看,两三座并排而列的酒肆木门前搁置着好几坛陈年美酒,用于吸引游客。即使是不喜嗜酒的祁阳,也险被这清幽的酒香诱惑,痛饮两杯。
万朝城,是人界中域贸易极为兴盛的一处城寨。即便千百年来仙魔纷争不断,万朝城在短暂的没落后,依旧会再度兴起,经久不衰。此所谓真正的“万朝”。一朝落幕,一朝再起。
祁阳屏着沉重的呼吸,行至沸沸扬扬的显灵大会址前。
只见数以百计的人群大声喧哗着,争相挤入前排窥探被测者的修仙资质。
他们大多都是凡人。或是被测者的父母,期望儿女荣获地赋或是天赋,修炼出高阶境界,以振家族之名;或是被测者的敌手,暗咒对方不过平平无奇的人赋;或是纯粹的吃瓜群众,比方说现在的祁阳。
但再过一会,祁阳就不是会台下的观众了。
会台之上,一名身着赤血红衣的黑发君子徐徐慢步登上台来。他长发飘扬,一身君子气概,面容清秀而不失刚强坚毅,背后的一袭红袍气概十足,单一上台,霎时牢牢抓住了众人的视线。他的神色从容不迫,仿佛将此事毫不关心,度之身外。
反观其他的被测者,只是两三分钟的稍稍等候,便惧得他们浑身发颤冷汗直流。
祁阳眯眼一瞧,便笃定这位男人必定身怀绝技,或另有靠山。
祁阳耳畔的琐语也愈发清晰与洪亮。
“诶,那个人怎么看着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你不知道他吗?那可是赤家的大公子,赤月怜啊!”
“赤月怜?我听说过他!当时不是说他是赤月烽指定的继承人吗?”
“那可是,继承的家产都够买两座竹楼,一座酒肆,和十几个丫鬟了。唉,可惜咱没那个命啊!”
“你别说,这小子听说从小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搞不好能是个天赋之人呢。”
“天赋?哼,你怕是不知道天赋有多稀有!这五六年来都没出现一个天赋强者,那些大家族的子女哪个不说是天选之人?我看悬!”
祁阳闻言,也禁不住默默点点头。
的确,天赋之人即便是在万朝城这较漠海村大几倍的城寨,也依然稀有无比。整个家族能够出现一个体怀天赋的修仙苗子,便是整个家族三生有幸,天福降临。
再度勉强在喧喧嚷嚷的群众中踮脚抬眼望去,赤月怜已安稳地静坐在木凳之上,面前一位长须飘飘的老者微微闭起双眼,手捻着赤月怜洁白如霜的手腕。
这位老者,祁阳也有所听闻——
赵鹤枭,常称赵老,万朝城本土生人,拥有地赋,曾是六天中阶劫人,现在由于年岁已高,又不动用寿灵增长寿命,修为已经降到了五地上阶。
十年前他八十五岁,仍奋战于沙场之间。不过被数位七星仙魔围攻,劫人防线土崩瓦解,众多劫人也因此一战无法再战。赵老隐居万朝城过后,便置身于万朝城的显灵大会检验资质。
他久经沙场,作战经验丰富,又平易近人,教导有方。最重要的是,他是一位老劫人,若祁阳要走劫人的路,必须寻一位劫人师傅。而对于祁阳,赵老简直是再适合不过的师傅人选。
尚久过后,赵老的白须被微风呼呼地轻抚着四处飘扬,乍一看就像千百岁的老神仙。他的眼皮微微睁开,眼神中饱含一股欣喜之情。
“天——赋。”
赵老举起赤月怜的手腕,颤声高呼道。
众人的舆论声逐渐减小,直至四周鸦雀无声,纷纷确认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而片刻寂静过后,便是连环爆炸般的惊呼与欢叫。
“天呐!他真的是天赋之人!!”
“苍天啊,居然能让我亲眼见证这一幕,此生无憾啊!”
“赤家这回可是赚大发了,有了个天赋之子,何愁家族不兴盛啊!”
“以后不止万朝城,整片中域都得有赤家的一席之地!”
霎时间,万朝城中几乎无一人不知这位天赋强者的现身,并为之惊讶。
而赤月怜倒是面无表情,毫无波澜,在得到赵老准确的检测成果过后,不过淡然一笑,平静的双眸幽暗如水,起身下台轻步走开。
群众见天赋之人下台,瞬间蜂拥而至,不断地祈求赤月怜能为自己或儿女赐福。
赤家的护卫也都横冲直撞地来到赤月怜身边,大声嚷嚷着“让开让开”,强硬地护送着他一路离开显灵大会。
祁阳见状也顿时傻了眼。
十年一遇的天赋之人,竟然让他碰上了!
祁阳只觉天旋地转,压力倍增。
毕竟天赋之人已然现身,祁阳拥有天赋的几率,只能是微乎其微。
他咬咬牙,安慰自己,人赋与地赋也足以让他好好修炼,成就一番劫人之业了。
侧眼看去,黝黑的公示板上,最顶端的一行“天赋”,被童子颤手执笔添上浓墨重彩的一横。
而朝下一看,“地赋”一个“正”字,“人赋”二十八个“正”字,再往下一行,“无赋”,也就是毫无修仙资质之人,十六个“正”字。
地赋与天赋之稀有可见一斑!
“下一位……祁阳!”楼梯口直挺挺矗立的健壮男人高声呼喊道。他浑身肌肉,几乎要把身上的朴素衣物撑破,各处外溢着生人勿近的气魄,显然是位武俢。
祁阳像是大梦初醒,一时头脑恍惚,咽了口唾沫,便硬着头皮踏着台阶朝台上走去。路过壮汉时,祁阳腿脚顿感发软,又差点栽在台阶上。
被那位武俢扶起后,他连声道谢,随即迈步来到会台之上。
台下观众仍在蠢蠢欲动,议论纷纷,丝毫没有关心在意祁阳这等无名之辈。
“请坐。”赵老微微点点头。
祁阳诚惶诚恐地回敬一礼,便扶椅而坐。
赵老也没再多说,掀开祁阳的衣袖,开始捻脉,检验资质。
近五分钟后。
赵老此时紧闭着眼皮,似乎有些惴惴不安。在他苍白的鬓发边,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汗悄然流下。
这个叫做祁阳的年轻人太怪了。
自他刚开始捻脉,就明确祁阳不过是司空见惯的无赋,没有能力进行修仙。
可那如同一层透明薄膜,显而易见的无赋资质后,又有一层匿身于无赋后,极为隐蔽的深沉之性!
这股深性与无赋的关系,就好比一汪看似轻浅的源泉,乍一眼看去,不过平平无奇的泉水翻涌生灭,没有任何值得推敲之处。
可当你静下心细细注视,便会惊奇的发现,这汪清泉的泉口深不可测,大有蹊跷!
而这股深沉之性,令经验丰富的赵老也不由自主地为之心神一颤。他来来回回地反复捻着祁阳的脉络,宁可相信是自己的捻脉出了岔子,也不愿相信当下他捻出的现实!
这股深性,别无其他,只是纯粹的——
魔性!!
这股魔性一经捻出,便疯狂地涌出浓烈的气息,以至于赵老不过再深捻一脉,就被这股魔性弄得心神紊乱,不可再捻。年纪轻轻的祁阳,怎会显露出如此纯粹而又凶恶的魔性呢?!
气息逐步在赵老的脑海中具象化,那八玉魔君头顶一轮黯淡却又如血的残阳,面目狰狞可见,无限的恐惧哀嚎隐隐齐鸣,顿时如同一支利箭直插入赵老心境!
它的气息绝不是那些五地六天境界的半仙半魔可以比拟的,而是迈入全仙境界的八玉魔君之气息!
答案已然显露而出。祁阳体内,竟深居八玉魔君的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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