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机心1

宋青眠左胸被他戳着的地方,锥心刺骨的疼。

可在谢云舟俯身下来的时候,他身上的桃花香,和白玉台上偎着他的时候一模一样。

谢云舟也不指望能从宋青眠这儿得到什么答案,他道:“如果师兄过来,就是为了讲这些杂事的话,那就送客吧。日后楼长老也别过来了。”

他去捞小桌上的木碗,发现木碗已经空了。

宋青眠摇晃着站起身,侍立在一边的剑奴道:“请吧。”

请吧。

宋青眠被谢云舟毫不客气地赶出来了。

门前桃树上的禁制结界将风雪换了个方向吹,全部堆在了宋青眠身上。

宋青眠对送他的灵奴道:“等会儿。”

他固执转身,在那儿站了半刻还久。

当初谢云舟被重新押送回白玉台的时候,宋青眠后来每一日都这样,站在白玉台下,谢云舟看不见的地方,却再也没与他相见。

“走。”尘见月声音加重。

宋青眠还是矗立在桃花树前。

他看见屋内有个身影跌跌撞撞跑了出来。

谢云舟赤脚跑入雪地,扶着一棵桃树,吐了起来。走在宋青眠面前的剑奴身上的锁链忽而现出,被谢云舟拉到了身前,谢云舟一掌击在了剑奴的左肩,怒道:“你送的什么酒?”

谢云舟余光瞥见宋青眠还站在原地,道:“留着做什么?师兄是嫌我话不够难听吗?”

宋青眠仓惶转身,最后只看见谢云舟撒完脾气,被那名身材高大的剑奴抱在怀里,与他背道而驰。

尘见月将谢云舟抱回榻上,拿干布将他被雪水打湿的脚擦干净,道:“我说了,是烈酒,碗中的我掺了水。”

酒味辛辣,从口腔冲到鼻腔,谢云舟觉得自己的灵台都要被生辣味熏满了。

可酒真真切切是他向尘见月要的。人家不仅说了酒味辣,而且还替自己倒了水,他还能够说什么?

尘见月替谢云舟拢好衣襟,抬手,轻轻拭去了谢云舟嘴角的酒滴。

这位剑尊,脾气看起来着实太好了。从昨日到今天,已经受了他不知多少个巴掌,竟然还能憋着话。

谢云舟道:“把酒拿走吧,你也给我走开。”

临走前,尘见月轻轻揉了揉谢云舟的眼尾。谢云舟都不知道,自己竟然不知何时,被辣出了几滴泪。

白雪地中空无一人。原本固执站着的宋青眠已经离开。

可惜。

要是没有走的话,他现在的状态,在谢云舟不注意时,解决一个人应该还是较容易的。尘见月微微摩挲着酒坛子的边缘。

酒坛的宽口处有一处水渍,谢云舟应当是直接就着坛口喝的。

尘见月对着那个位置,轻轻抿了口酒液。回想起谢云舟刚冲出来,赤脚站在雪地上的时候,眸光潋滟,耳后被酒气蒸得通红。

桃花酿放久了,在上边还是些清酒,底下的更辣人。

尘见月将桃花酿倒进了雪地里。

他当初存下这两坛酒,以为依着他当时的口味,应当是喜欢的。没想到反应这么大,那也不必留着了。

*

等十年一度的开山门后,云山有冷寂下来。

各峰规矩不同,有的峰要人每日都晨昏定省,也有些像是山中牛羊一样放养着不管了,谢云舟特立独行,在择徒那一日,直接拿了沧浪峰挂在山门前的玉牌,就没有再在云山中露面。

直到当日正午,符叙带来了关于“明月石”的消息。

每月中旬牵机峰的药傀会架出云梯,下到云海,挖明月石。

就在明日。

符叙似乎明白这无法当成与谢云舟交换的条件,干脆利落传信告诉了他。

谢云舟在早霞从白玉台上照出那一刻,孤身一人潜往牵机峰,没有带尘见月。

如果尘见月还是剑奴,谢云舟一定会带着。

但他不是。

而且谢云舟身上那一颗道心,与尘见月也有千丝万缕目前还探不明白的关系。

这几日沧浪峰中,尘见月对于谢云舟可谓百依百顺,他无论如何搓磨,始终低眉顺眼地去做,顺从到像是乡野间的受气媳妇。

但嘴巴,也是同样的严实。

谢云舟不论问什么与他目的相干系的,尘见月一概回答“不知”,到最后破罐子破摔,竟对谢云舟说“那就当我乐意做你灵奴”。

谢云舟纵身,躲过工傀灵力巡查,轻巧落在一处铜树枝桠上。

牵机峰门前边没有弟子,来回只有傀儡巡查。

工傀和灵奴不同,灵奴都是**凡胎,由修士抽了元神炼成的,工傀只用倒些金银铜木,铸造个人形,加套阵法,就能执行铸造者定好的事情了。

远远没有灵奴聪明。

但是牵机峰门的守山傀却是最难解决的,一旦他们发现有人外来,一位守山傀带着弯刀锁链出手,另一位就会拉动山门前铜树绑着的银线。

强闯之人,没有死在守山傀的手下,就会被银线绞死,若是还没有,就会牵动牵机峰下长老的道心。

谢云舟先前在云山的时候,每年都会有不长眼的人想闯进牵机峰,或是寻仇,或是求物。但都无门。所有人都死在了银线下,牵机峰长老青傀“融道于铜木机关”的道心能耐,始终没有人见到。

谢云舟回想起,前几日云山征选,牵机峰来的,也是挂着客卿长老腰牌的傀儡。

工傀下挖明月石,究竟是谁的授意?是多年没有露过面的牵机峰长老吗?

谢云舟控着身形,像是流云轻拂,极为巧妙地站在顺着银线,从一株铜树转移到另一株铜树。如此数次。

也有带着腰牌的人走上山,但始终没注意到在铜树上的谢云舟。也没有人怀疑,到现在还有人这么不自量力,孤身一人闯牵机峰。

但很快,谢云舟发现,“不自量力”的人竟不止是他一个。

他隐约听见,有人脚步笨重踩在山阶上,偏偏还蹑手蹑脚,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

但是峰前所有巡逻的守山傀,全部齐齐转头,朝一个地方望去——

兔起鹘落间,所有守山傀冲向那儿,接着是几个山门前的弟子慌乱跟进。

谢云舟只听见那处脚步声慌乱逃窜,他头也不回,踩着银线,往前纵身一跃,趁着机会,直接潜进了山门。

牵机峰里头,远远没有外边热闹。

几近没有修士的身影,只能看见各处有些乳白色的蒸汽似炊烟袅袅升起,谢云舟直接跟着山内的工傀走。

其中有一队的外形格外不同。

雕琢得……比其他工傀要更像人。身上穿着宽松的白袍,用攀膊束着广袖,脸上都带着金铜色面帘。

面帘底下的脸长得倒是和其他的工傀一样木讷。

谢云舟伸手一捞,捞了把空。

盈春雪在尘见月身上,尘见月不在他身边。

谢云舟微微“啧”了一声,伸手凝出一道光剑,刺向底下的工傀。

他本以为至少会惊动些人。

但没想到工傀直接倒了下去,躯壳裂了开来。他落倒的时候头颅撞到了前边那位工傀走动的脚,只听见“咔”的一声,前边的工傀身躯也矮下去了一截,他的腿,被后边这位给撞断了。

谢云舟没想到,自己随手一把小剑,威力竟然这么大。这是叫粗制滥造的一批工傀去挖明月石,用完了直接丢下去吗?

他轻巧落地,扒下了工傀的衣服,给自己迅速套上,又摘下了面帘,戴在脸上,跟在了工傀队伍后边。一同拐进了一处传送阵中。

传送阵的位置在牵机峰峰后。

相比峰上钢铁金银,此处山石嶙峋。鲜少人会来这儿。

为首一个工傀将一块明月石放在了绕着牵机峰的白玉栈道边缘。

那是真的明月石,石头外表上刻了阵法,在灵力催动下,周遭的空气微微扭曲。

这块明月石上刻着的是隐匿阵法。直接隐去了工傀的身影,在外人看来,此处就是空荡荡一处栈桥,而且位置偏僻,没有人会特意来看。

工傀按部就班,放下云梯,一个个往下攀爬。

谢云舟确保自己装束和工傀们都相同后,选了一个居中的位置,混在了工傀之间。

云梯每每到尽头的时候,就又重新延长一截,似乎没有尽头。

云海之下,五丈之外,就已经看不清身影了。工傀身影重重,谢云舟挥手,轻轻扇开了乱走的云雾。

有人在这里重新开了一处洞天。

相比各峰各有特色的建筑不同,此处只是一个石窟。

从云梯下来的时候,刚好可以碰见潮湿腐烂的绿萝,坍塌一半的木舍,被雨水冲刷发绿的巨石。

谢云舟有些嫌恶地皱眉。

洞天营建又无需真材料,怎么造个这样的洞穴?

工傀一板一眼,撩开门口的绿萝,躬身钻进。谢云舟跟进时,腰腹处隐约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他遽然向后退。

却已经来不及了,一片无声之中,谢云舟胸口当心处的衣衫,全部零落。那是一根极细的银线,紧紧追着谢云舟。

他化出一柄小剑,勾住银线,往旁边一拉,金石交错的声音刺耳难听,谢云舟的手臂,沁出殷红的血来。

银线不知究竟是和材质,游走之处,被波及的工傀像是泥水捏好的泥巴,被银线断成了首尾片片。

在那些绿萝之中,藏着一条又一条银线,风驰电掣,朝着谢云舟涌来。

谢云舟一个旋身,叮当交错。

他手中的小剑挑过大部分银线,像蛛网一般绕在一块儿。他就站在线与线狭窄的缝隙间,先前从工傀身上拔下来的白棉布袍,袖口处已经零落成了碎片。

只要稍稍再往前或往后一寸,他的肉也会被这些藏在腐烂藤蔓之中的银线给割下。

也许设置机关的人也没有想到,真的会有人潜进来,银线已经许久没有打理了,上边沾着些许草籽。同时,洞口潮湿腐烂的绿萝,被机关线移动的气劲震散了,洞天之内,像是打开了某个机关,灵气像洪水般泻出。

从谢云舟这个角度,可以看见,狭长的甬道之内,用细线串好了一块块如拳头大的明月石。而且是真的。

“啊!”

谢云舟听到一声小小的惊呼。

他凝眸,在身后一片工傀之中,有个缩着的身影。前面数十工傀,替他挡住了银线的攻击。

是先前迎客殿的白霜。

白霜面色惊诧,他和银线之中那个人对视上了,那是双很漂亮的眼睛,微眯的时候像是在勾人,可惜下半张脸,被和工傀一样的金铜色面帘罩着。

云山什么时候来了这么漂亮的人?白霜心悸之余,又涌现些敌意。

相比那双眼睛,自己还算精致的相貌,有些不够看了。

被银线缠住了好。

白霜咬了咬下唇,猫着腰绕过银线,往洞穴内走。他眸光中涌现出庆幸和狂喜,庆幸的是自己不是第一个踏入的,他功力不济,肯定要被银钱碎尸万段,幸好现在有一个人帮他扛了。

狂喜的是,洞穴内丰盈充足的灵气已经四处弥漫,只要他在这儿待上些日子,突破点通境绝对是必然。

如此,他看着被捆缚在银线中央,寸步难行的白袍修士,他心中的羞愧也少了些。

毕竟是他先主动进来的,自己也没有能力去解救他,死了也不是白霜的错。

“你别进去。”谢云舟皱眉,道,“里头有些古怪。”

这些挂着的明月石应该是拿来维持洞天运转的,谢云舟的境界对灵力感知的更加灵敏,他能闻到在其中,还混杂着些微弱的尸气和血气。

是聊城另一种,仿冒的“明月石”的气息。

白霜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谢云舟用小剑试探着挑起银线,但是银线却极韧,上挑的时候绷紧一瞬,又急促弹开,谢云舟瞳孔骤缩——

银钱停在了他鼻尖一寸处。

但是脸上金铜面帘却被切断了。面帘下,是张冷冷的,又张扬靡艳的脸。

是先前那位“春池”。

白霜回想前几日看他时的长相。有这么惊艳么?

他又为什么要来云山底下?也是为了明月石吗?

难怪他的修为这么高。

白霜加快了脚步,像是怕被抢了似的,头也不回地往里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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