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聊城4

她哆哆嗦嗦站在门边,眸中带着些许的恐惧。

“过来,”谢云舟微微抬手,他扯出一抹笑来,问,“吓坏了吧?”

姑娘提着裙摆,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残肢肉块,到谢云舟身边。

隔得近了,谢云舟看她的目光没有遮掩,上上下下扫了个遍,姑娘约莫才十六七岁,比寻常人矮一些,皮肤是不正常的白,几近可以看见脸颊边上流动的青蓝色经络,和谢云舟对视的时候,像是害羞了,别过眼去。

“好孩子,回来做什么?”谢云舟轻轻碰过小姑娘的脸,“告诉我,你叫什么?”

小姑娘似乎是被他妖冶的容貌晃了神,好一阵子没有答话,等谢云舟想再问一遍的时候,才抿着嘴,小声道:“冬耳,我叫冬耳。”

她说完话,伸手将方才被怪物扑倒在地时打乱的头发糙糙整理了一遍,拘谨地站着。

谢云舟一眼却看到了她手腕上的淤青,像是被人极用力掐出来的。

姑娘察觉到他视线,惊惶把手背到伸手,谢云舟站起来,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俯身与她对视:“好孩子,那江家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事?”

“那都是上边人管的。”姑娘的声音小小的,“我不过是一个端茶倒水的短工,都还没有到点通境,从来不知道这些的。”

谢云舟听完她的话,也没有什么表示,只拍拍她的肩膀,温声道:“怎么不和别人一块儿逃走呢?”

“都过去了,好孩子。”

小姑娘似兔子一般,带着些惊疑地看了谢云舟一眼,似乎不明白这个似乎看着江家所有修士被杀的人会这么简单地放她离开,三步一回头地往回走。

谢云舟站着,等她的身影行出十来丈远,而后轻轻搓了搓手指。

从冬耳肩上沾来的明月石的粉末簌簌落下,里头的黑雾缭绕向上,再重新汇聚到离开的女子身上。

谢云舟想迈步往前走,看到满地的血污,“啧”了一声,停了下来。

他招手,示意尘见月过来,谢云舟还未开口,剑奴已经熟练地抄起他的膝弯,将他横抱起来。

谢云舟漫不经心地扯着绕在剑奴脖上的锁链,道:“跟着她,看她去哪儿。”

剑奴只是被抽了灵台的元神,修为却还是在的,尘见月横抱着他,抬脚跃上垂脊屋檐,在冬耳的右后方,不紧不慢地缀着。

聊城街巷错杂,脚夫货郎和带着玉冠的修士一同来往在街上,明月石和铜钱交撞出一片叮叮当当的响声,在五感灵敏的谢云舟耳里,听得更加明显。

日头正晒,檐上白光晃人。

偏偏冬耳走得慢。从后边看,看不出来她究竟是慌了挪不动,还是闲适的不紧不慢,尘见月无法,也只能跟在后头慢悠悠地追。

无望渊鲜少见到日光,除了在人间春节那阵时间,隐约的日光和烟火似乎能把光送进浓稠的黑雾。久处在黑暗中,谢云舟被日光刺得微微闭了下眼,竟有几滴泪被逼了出来。

有一片软布轻轻覆上他的眼睛。

是尘见月将他往怀里带了一把,用衣襟将他半张脸遮上了,隔绝了一半的喧闹和日光。

谢云舟索性直接将整个人都缩在了剑奴的怀里,伸手环住了他的脖颈,将脸对着尘见月阔朗胸膛,再展开灵识代替眼睛来盯着冬耳。

反正是剑奴,左右和赶车的马一样,只能算个东西,这么想,谢云舟对如今的动作也心安理得了。

冬耳走得慢,但是对路却很熟,拐过七弯八绕的街巷,到了一处窄巷中。

尘见月抱着谢云舟,停在对门宅院的屋檐上,恰巧可以看见冬耳的住处。

此处大抵是因为离城中远,房屋低矮,蛛丝连结,老树开出几朵有气无力的花,周遭探查不到丝毫的灵气,都是些连点通境都没有的凡人。

谢云舟的几缕灵识跟着冬耳进了屋。

她小心翼翼将门掩好,然后将炉灶中没有熄灭的火用灰给盖灭了,被烟熏得黎黑的墙边摆着一张宽床,冬耳从锅里舀出些东西盛进碗里,掀开了床上的被子,声音细细道:“春眼,该吃饭啦,春眼。”

谢云舟注意到了她手中端着的碗。

碗中的东西根本不是所谓的饭。

那分明是血块混着些五谷杂粮,用小火炖煮到半生不熟的东西,冬耳再往上撒了些方才不知何时拿来的明月石碎屑,莹白色一层,铺在血沫上。

床上也根本不是一个叫做“春眼”的人,那是一具已经发黑腐烂了的尸体,已经摆放了很久,但是照顾尸体的人却很用心,身上的衣服,还是近几日刚换上的。

冬耳一边将这一碗怪东西一勺一勺喂进尸体的嘴里,一边絮语着:“春眼,要去陪爹娘啦,江家那些仙人都已经去死了——”

“江家?喜欢隐瞒事情的,就不算好孩子了。”在她身后,男子道。

冬耳受惊,猛然转头,方才在江家的那两名修士跟了过来。

谢云舟将盈春雪攥在手里,笑道:“方才已经给你一遍当‘好孩子’的机会了。”

盈春雪剑锋一转,削过冬耳的鬓发,她被吓得一哆嗦。

“不过,”谢云舟笑道,“我鲜少杀人,就算杀,也没有和你这般年轻瘦弱的小姑娘动手,你若是肯好好讲,那还有机会的。”

他和冬耳对峙着,静静等着她开口,孰料她忽而撕破了那一层软弱的皮囊,咬牙切齿道:“你们这一群贱货,当什么仙人!”

当真是天大的冤枉。

谢云舟来到江家,不过旁观了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恩怨,就要担上“贱货”的名号,不知道冬耳知道他在所谓“仙人”之中,也是名声难堪的邪修会是什么表情。

她嘴里叽里咕噜轮过一串话,是聊城本地土话,谢云舟隐约抓到些“爹”,“娘”,“畜生”的咒骂。

“要是再不肯说的话,我可就要搜魂了。”谢云舟语气还是温和的,嘴角微勾,噙着抹不带感情的笑。

这一类骂词,先前他也已经听过了许多,再脏,也触动不了他。

搜魂,一个没有点通的凡人根本承受不了,谢云舟手里凝起气劲,本打算吓吓冬耳,却没想到冬耳听见这句话,睁大双眼,一口咬碎了舌底藏着的明月石。

“不过一颗……”对于已经结道了的谢云舟来讲,简直就像是挠个痒痒。

谢云舟见冬耳还是没有歇止的意思,调出些许灵力,想要将她束在原地,结果冬耳端着那碗肉,忽而朝他森森一笑。

先前那些黑雾重新蒸出她的皮肤,涌向了谢云舟——

然后环绕着他的右手臂。

谢云舟脸色一凝。

寻常大能结道多半在灵台或右心,但是谢云舟的道心,却伴随着阙青剑留在他的右手。

冬耳的目标,是他的道心。

她又是从何知道的?

在黑雾涌来的那一瞬,谢云舟耳边重新回想起二十年前,洛城的尸山血海似乎又万丈之高,他怎么也看不清周遭的景色,偏偏身周全部都是骂声。

“怪不得,德行有亏,逐出云山……”

“他点通之前,从来没有和洛城的邻里街坊打过招呼吗?这么多人,谢云舟是怎么下得去手?”

“此等败类,直接坠入无望渊吧——”

最后,是谢云舟坠入悬崖的时候,云山长老楼观序的九足药鼎清脆一声铿鸣,还有尘见月冲向他的时候带起的金色流焰。

似乎只要谢云舟颠覆了道心,九天流火闪电就会直击而下。

那些黑雾和无望渊的同出一辙,再往里勾着他的灵台,想要拉出点心魔出来。

谢云舟喉中腥甜,从他右臂开始,灵力肆虐炸开,直接强行镇压住摇摆的道心,将黑雾逼出体内。

但是存在谢云舟灵台之内尘见月那一半元神,竟浑水摸鱼般潜在灵力的河流之中,顺着跑了出去,站在他身后的尘见月手指微动,——他醒了。

谢云舟伸手狠拽系在剑奴脖上的锁链,同时将背起尸体,打算趁着此刻离开的冬耳猛掼在地。

他压着冬耳,扭头,朝尘见月笑道:“剑尊,清醒了?”

话音落下,盈春雪挟着万顷去势,刺向尘见月。

尘见月闪身避开,却不再动手,伫在他身后,默了片刻,道:“没有清醒。”

他抬手,轻轻将盈春雪收回腰上的剑鞘,交代道:“灵奴的元神回归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的‘萎靡期’,如今我手无缚鸡之力,春……”

尘见月微微卡顿,接着说:“谢云舟,至少当今这几个时辰,我对你做不了什么事情。”

绑在他脖子上的锁链微微晃动,尘见月垂眸接着讲:“想必现在我还是有用的,倘如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只是方才黑雾碰上了你的道心——”

“你的道心不是自己修来的,恐怕经受不住诘问和怨气,方才灵脉已经紊乱,我的元神才有机会重新回到本体。”

尘见月的话顿住了。

谢云舟半弓着身子,身后是灵力化成的巨大剑阵,要是尘见月有什么别的异动,即刻就地与他同归于尽。

其实谢云舟也不大想,沧浪剑尊炼成的灵奴,用起来都比旁家的聪明点,但自己一时疏忽,灵台不稳,若是尘见月趁此刻他受影响,有什么要害他的心思,他只能赌上一条命了。

尘见月幽幽叹了一口气,将手搭在锁链上,又绕了一圈。

“我就在这儿,不会动。你将灵脉和道心安稳了先再说。”尘见月见谢云舟神色仍旧警惕,补了一句,“我有求于你。”

有求于他……

怪不得,过往尘见月还从来没有讲过一串这么冗长的话。谢云舟略卸防备。

不过单一句话,他还是不信的。

谢云舟飞身上前,夺过盈春雪,而后用灵力压着尘见月,让他半跪于地,再朝尘见月当心一脚。尘见月没有反抗,顺着谢云舟的力道,仰倒在地。

他用膝窝压着尘见月的左胸,将盈春雪竖插在他肩旁,俯视着他。

“我一条贱命,自然死不足惜,剑尊动手之前,可要想清楚了。”

只要尘见月敢动一下,盈春雪就会贯穿他的胸口。

等谢云舟确保无虞之后,才开始内扫自己的灵台,重新平稳道心。

过去那些声光碎影,随着道心灵台嗡鸣,全部似走马灯一样,再现面前。

自尘见月方向向上看,骑在他身上的谢云舟许久没有绞过的墨发像是帘幕包围,衣襟微微敞开,胸上是无望渊的黑雾燎烧出来的一条条疤,像是美玉乍然有了裂缝。

他闭着眼,面色苍白。

尘见月极轻巧地搓了搓谢云舟柔顺的发根。

离开云山之后,谢云舟万事都算得清楚,见人总是三分揣度,只有说“有求于他”诸如此类的话时,他才勉强放下一半的防备,相信旁人是对自己好的。

尘见月由谢云舟压着,勉强抽调出些许灵力,重新抓住想要跑走的冬耳,等他安稳下道心。

舟舟对没恢复神智的小尘:尘见月,抱我

对短暂恢复的小尘:我一条贱命,自然死不足惜,剑尊动手之前,可要想清楚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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