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执事堂内,此处气氛与外面的热闹活跃不同,一股沉闷感弥漫在周围,深褐色的木料构建起四四方方的厅堂,头顶密布着数百个铜铃,每个铜铃下方摇曳着各色飘带,这上面都是待处理的各种任务。下方三面长长的柜台后面坐着几位面无表情的师兄师姐,他们麻木地接过各色飘带,粗略地看一眼后塞进面前的金蟾状法器嘴里,等金蟾吐出任务资料后按一下它的左眼,资料就会自动发送到接收者手上,如果按一下金蟾的右眼,就会吐出任务报酬来。
曲萍儿走到其中一个柜台,面前是个身材微胖的师姐,虽然涂着大红的唇脂,但眼下的乌青还是透露出了她的憔悴,半阖的眼皮不知道是困了还是纯粹懒得抬,她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给曲萍儿一个,直接问道:“要办什么?”
虽然师姐面色不善,但是曲萍儿感觉她比另一个柜台的那位同样面色不善且又脸色惨白的师姐看起来好多了。
她从怀中掏出一块写有自己名字的长条形铜牌递了过去,说道:“麻烦师姐,我改个名儿。”
还好玉琼宫的名牌是她的随身之物,没有在大火中丢失,不然今天还不好办呢。
师姐接过铜牌,看都没看一眼,大拇指用力一推直接将上面的名字抹掉后,问她:“改成什么?”
“澄意。”
师姐“啧”了一声:“哪个cheng,哪个yi?”
“澄澈的‘澄’,意思的‘意’。”
师姐提起金笔,将“澄意”二字誊写在上面后交还给了她。
澄意接过名牌,心里还有点不真实感,这小小一枚背后连接着玉琼宫的外门弟子铜册,这上面改了,铜册上也会一并改变。这么重要的事她以为会被盘问一番呢,心里还想好了应对答案,没想到根本没问啊。
她用手在上面狠狠摩挲了一番,上面的字迹依然牢固如初,果然普通的触碰是无法抹掉的,那个师姐应该也是使用了什么秘术。
捧着名牌喜滋滋地踏出门口,还没走两步,就被她突然想到了两个严重的问题!
好饿,没钱吃饭怎么办?
今天晚上要住哪儿啊?
玉琼宫倒是设有给外门弟子宿舍和食堂,但问题她不是普通的外门弟子,她是压根就没准时报道过几次,天天都在浑水摸鱼赚外快的外门弟子!
管事的师兄师姐们虽然忙得不点名,但不意味着玉琼宫的名册就不记录啊!
申请宿舍,领取月钱,可都是要核对名册的,被查到她就完了!
如果因此被赶下玉琼宫,她可就真的要居无定所了!
犹豫再三过后,她举着铭牌无奈地转身回到执事堂,磨磨蹭蹭地来到刚才那个师姐面前,道:“师姐我想申请个宿舍。”
师姐依然是一个眼神都没有给她,将手往后一指:“外门弟子申请宿舍去找绿帽子的那位。”
澄意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看,在前方两个柜台的一个夹角里,蹲守着一位头戴绿色幞头帽的方脸师兄,他前面的金蟾比其他人的都要大上很多,手中还抱着一只头长四耳的绿色灵犬。
澄意上前,将自己的名牌递了上去,说:“麻烦师兄,我申请个宿舍。”
绿帽子师兄接过名牌,塞入面前的金蟾嘴中,干瘦的手指在金蟾背上的疙瘩上不断戳着,每戳一下对应的鼓包就会闪一下,随着金蟾口中源源不断地吐出资料,师兄的脸色变了又变,绿幞帽下面的小绿豆眼不停掀起来看她,就连他怀中的灵犬也是眼神不善,澄意被他越看越心虚。
直到最后一份资料吐出,师兄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开口道:“不是,老妹你家里头有人儿啊?”
澄意疑惑:“啊?”
刚想说自己家里没人,就剩她一个了的时候,绿帽子师兄紧接着开口:“没人儿你敢这么干?我发现你们这些外门弟子现在是越来越能耐了昂!”
“汪汪!”他怀里的灵犬也附和了两声。
这位师兄的嗓门颇大,执事堂中的众人纷纷朝她这边侧目。
听懂了他话中的嘲讽之意,澄意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
“不儿,不知道的以为你和玉灵老祖是亲戚呢?活你是一点儿都不带干的呀!还想申请宿舍,申请啥呀回家去吧!”
澄意无奈哀求道:“师兄您就通融通融吧!我是因为家里出了事儿才没有按时报道的,我也不是故意的啊!”其实她就是故意的。
“都叫我通融,怎么通融啊?外门弟子要都像你这样玉琼宫不就乱了套了。”
“师兄求求您了我以后一定不敢了,您就原谅我这次吧!”澄意双手合十苦苦哀求,就差没给他跪下了。
“行吧。”师兄干瘦的手指继续在金蟾的疙瘩上戳着,佯装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也不容易,罚你打扫山门一个月长长记性。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昂!”
反正只要能有地方吃住,其他都无所谓了,澄意松了一口气。
接过绿帽子师兄递过来的名牌和一张红色的处罚单子,又听他道:“去定春园找你们管事的邓师兄,把牌子给他就成。”
澄意连声道谢后退到门外,扶着墙角重重吐出一口浊气,和这执事堂的师兄说了一会儿话,真是比在森林里被黑雾蜂追着跑还累,而且这师兄的嗓门比起黑雾蜂的嗡鸣来说也是不遑多让啊!
拖着疲倦的身子晃晃悠悠到了定春园,这里就是玉琼宫边缘的一处小院。不大,却住了近百人,院门左边是一个连带餐厅一起的厨房,左右两边分设了两座两层小楼,每层各三间,每间约是八个铺位,因为是通铺,人再多一些也能挤一挤,但人少要相对宽松,所以住这种房间的大多人都不愿意让自己的房间再进新人。
院子的中间是舍监邓师兄的屋子,一个连书房一起的单间,和他们这些外门弟子的居所就不是一个层级的了。澄意之前没住过宿舍,也就没和这位邓师兄打过招呼,不过他名声在外,自己也有所耳闻,据说是很讲究派头。
这个时间外门弟子们都被派出去干活儿了,院子里没什么人影,只见舍监的屋子前一个身材肥硕的青衣男子正躺在藤椅上晒太阳,旁边设置了一张藤桌,上面放着一座陶炉正烹着一壶热茶。
能在这个时间点在定春园这么悠闲的,也就只有这里的舍监邓师兄了。
走到他面前,曲萍儿福了福身,柔声道:“澄意见过邓师兄。”
邓少通从藤椅上支起身子,因为身材太胖,这么一动就有点像一个球从前滚到后。他刚睁开的眯缝眼在刺眼的阳光下视物迷惑不清,朦胧间只见一个衣着光鲜的美人站在面前,一时都有些恍惚了。
还是澄意连叫了几声他才回过神来。
递过自己的名牌和那张红色的处罚单子,澄意说:“有劳师兄帮我找个住处。”
邓少通接过单子,皱起了眉,作出一副关心的样子道:“哎呦,怎么罚得那么重啊?看师妹的衣着想必出身不错,怎么不想着打点一番免去处罚,再给自己买个房间?我这里都是给那些没有家世的人住的,想必师妹是走错了地方。”
现在还没有人知道自己身上的衣服是鹤叟长老送的,此人明显就是想要探听自己的底细,想要麻烦少就不能说实话。
她装作委屈得瘪了瘪嘴,说:“我家嫌弃我资质差,怕我丢人,不愿意让我在玉琼宫学仙。前些日子命人将我绑了回去,才给我逃了出来,身上一颗灵石也没有,这才来此叨扰师兄。”
邓少通眼中带着精明,打量着她问道:“师妹可怜呐,这执事堂是越来越不当人了,罚这么重,也不知道怜香惜玉。啊哈哈,敢问师妹是哪家的千金呐?”
澄意娇滴滴地摇了摇头一脸的不情愿道:“我不说,我怕你告诉我家里人去。”
见她一副娇小姐的情态,邓少通也没有再多问,回屋给她领了套弟子服后将她带到一楼最靠近厨房的一间屋子,说:“这里原本是七个人住的,师妹你一来这里就和其他屋子一样是八人间了。从明日开始,每天早上卯时把你的名牌插到门口金蟾的嘴里点卯,这个月你先按红条子上写的去扫山门,下个月我再给你安排其他任务。”
澄意点了点头,说道:“谢谢师兄。”为了保持自己不穿帮她还一边表演着嫌弃,一边将手指掩在鼻下。
待到对方关门离开后,澄意松下一口气,火速换上了弟子服,她麻利地将床铺在了靠墙的一角。这个房间的床铺就是一个烧火炕的大通铺,采光也不好,看起来灰扑扑的,就连梳妆台上的铜镜也不怎么明亮,但在一日的奔波劳累后,她躺在那一床带着柴火味的被子里,莫名感觉到一丝心安。
表哥的死虽是昨日的事,现在想起来却恍如隔世,她闭上眼细细感受心中的情绪,忙碌后的疲惫感被缓解后,就像搬开了压在酒缸上的那块石头,积压着的酸涩与惆怅的一瞬间被释放开来。
怀着这种感觉,她沉沉的睡过去,梦中她站在一片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海水中是她和郭靖平过往的一幕幕回忆,儿时相互初见时的懵懂,一起玩闹时的欢乐,得到一块饼都要分自己一半时的温暖,共同面对母亲去世时的悲伤,每次他发病时感同身受的痛苦,自己去禁渊采药时的坚决,还有看到他死在自己面前时的撕心裂肺……所有这些场景都一次次地出现,然后一次次地被海浪击碎,直到击成一片狼藉,融化进浑浊的水液里,表面上看上去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