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朋友(下)

“我明日要去南岭。”

“南岭?”林祈安坐直了身,和李桓山一同看向于皖。

“你去那里做什么?”

于皖道:“仟眠有个朋友在那边遇到些麻烦,我放心不下,得过去一趟。只是授课一事,怕是也要因此耽误几天。”

李桓山狐疑地看他一眼,林祈安则问道:“那苏仟眠呢?走了?”

“他前几天就离开了。”于皖道。

苏仟眠确实已经走了好几天了。

于皖隐去陶玉笛的原因,告诉苏仟眠,他去南岭是想查探多年前的蛇妖旧案。

苏仟眠也问过于皖,打算从何查起。于皖同样为此犯难,这些日子他闲时便去书阁翻书,最后获得的依旧是些只言片语。

但越是这样模糊不清,他就越是觉得,这其中定有隐情。

“自废修为离去,恐怕现在还活不活着都不一定。”苏仟眠眼珠一转,“师父方才说,蛇妖叫群墨?”

“不可。”于皖看出他在打什么主意,制止道,“群墨当年以一敌十都不曾落风,你我未必是他的对手。”

但苏仟眠一句话倒将于皖从困境中拉出。于皖道:“修真界既然查不到什么,那从蛇族下手,兴许是个办法。”

二人四目相对,苏仟眠朝于皖挑了下眉,笑道:“看来这一趟,我是不得不跟去了。”

“毕竟我这身份,不用白不用。”

南岭是越岩宁三洲的统称,处于人界最南方,群山环绕,南临碧海,四季常青。相传蛇妖一族,便多栖息于这三洲的群山里。

苏仟眠主动提出替于皖先去探探路。于皖见拦不住他,便千叮万嘱,不准伤人,也不准伤蛇,非必要不动武。

临行前,于皖问过,到了南岭如何才能找到他。苏仟眠随手从柳树上摘下一片已经泛黄的叶,指尖金光一闪,递给于皖。

他道:“师父带好这片柳叶,等你到了,我自来寻你。”

至于于皖对林祈安的这一番说辞,也是同苏仟眠商量过的。苏仟眠道:“师父既然不想他们被牵扯,只说我有朋友在南岭遇到麻烦,你去帮忙就是了。他们总不会真的去南岭,查我到底有没有这个朋友。”

他说得浑不在意,但于皖清楚,苏仟眠自父母离世后,这些年一直都是孤身一人,何来朋友一说。想到这里,他眼神黯淡了些许。

但眼下又确实想不出更好的理由,于皖妥协道:“也只能这样了。”

苏仟眠同于皖告别,于深夜离开了庐州。

林祈安大概还在为沈麒说的开会一事烦心,道:“师兄你安排好就行,照顾好自己,处理完了就早些回来。”

他白日除去为派中琐事操劳,便是独自修行,往往只有日头落时才能得点空闲。于皖也不知今日恰巧沈麒会来,议事一天。

既已得到应允,于皖便不再打扰,起身离去。李桓山在一旁沉默许久,随他站起来,道:“我送你。”

于皖滞了一瞬,应好。

路上的丝兰依旧盛开,被风吹过,仿佛会发出清脆的铃声。于皖在路边停下,问道:“师兄要和我说什么?”

李桓山并肩站在于皖身旁,他看了后者一眼,才道:“祈安对当年之事,一直耿耿于怀。”

余光里满是朵朵洁白无瑕的兰花,想到种花之人方才无法按捺的愤怒,于皖道:“师兄不必多说,我明白了。”

他微微弯腰,伸手捏了下丝兰的花瓣,触手温和如锦缎,心间却一阵密密麻麻的疼。

于皖柔声道:“此事我有责任,师兄放心,待我回来会好好劝他。”

“倘若因为这种事而妨碍我师弟修行。”他声音顿了一顿,收回的手轻握成拳,“我放不过自己,也放不过他们。”

说这话的同时,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极其罕见的狠厉。于皖的相貌无可挑剔,甚至因为人魔混血,还沾染些许邪气。不过他平日一副和善模样,常常让人会忽略这一点。

而他方才的样子,分明像个索命的艳鬼。

这些年,李桓山不止一次见过林祈安的失态,所以才想让于皖帮忙劝解。眼下看来,他倒有些后悔。

“你也别同自己较劲。”李桓山劝道,“明日就去南岭?”

于皖转过头,邪戾尽收,“打算一早就走。”

李桓山道:“南岭一带蛇妖众多,你凡事量力而为,莫要逞能。”

于皖隐隐觉得,李桓山已经看穿了他的谎言。可李桓山没有道破,只是给予这一句叮嘱。于皖轻声应下,让师兄放心。

苏仟眠走后的这几日,院里就他一人,颇为安静。于皖回到房内,在桌前静静站了会,而后朝书柜走去。

柜间摆满了书,由高到低,由厚至薄,整整齐齐。于皖举起烛台,弯腰从书柜的角落里摸出个长盒子。

盒子放许多年了,外边的花纹早褪得看不出本色。于皖取出帕子小心擦去表面浮灰,把盒子打开,里面躺着一支紫毫笔。

所谓紫毫笔,便是取兔子脊背上的毛做成的毛笔。笔杆也和盒子一样,微微褪了色,不过上面刻的小字倒没有被多年岁月磨平。

赠于皖:生辰喜乐,修为高涨!

这是他十四岁那年,沈麒送来的生辰礼物。

沈麒虽是掌门之子,却同样天资平平,也因而觉得和于皖颇有共鸣,一来二去间,成了好友。

于皖在沈麒一脸期待的注视下打开这份礼物,伸出手指摸了下那行字。他虽然露出个笑,却看不出开心,道:“你这字刻的,我根本没法拿出来用。”

“我找了好久才找到能在笔上刻字的人。”沈麒佯装生气,伸手探向于皖的腰,作势要挠他,“你敢不领情?”

腰部是于皖身上极为敏感的一处,稍一触碰都能让他连连发抖。于皖忙举起手求饶,“不敢不敢,我喜欢,喜欢的。”

沈麒心满意足地放过他,笑意却渐渐收敛。于皖察觉他脸色的变化,问道:“怎么了?”

沈麒叹了口气,伸手指向他,又指了指自己,十分深沉地说道:“丸子啊丸子,你可得好好珍惜我。”

丸子是沈麒给于皖取的小名,即便于皖本人并不承认。不过沈麒这会面色实在古怪,于皖也没在意那些,继续问道:“你到底怎么了?”

“我要走了。”

“走?你要出远门吗?”

沈麒道:“我娘给我请了个宗师,过几天就得跟着人去山里修行。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

于皖握紧手中的棱角分明的盒子,没说话。

最初同沈麒交好时,于皖也担心沈麒的父母会不会阻止什么。他理解,做父母的,没一个不希望孩子往上走,而不是同流合污。

他觉得自己就是那个“污”。

不过后来于皖才发现,他的忧虑实属多余。放下这层心思后,于皖也同沈麒无话不谈,常常结伴而行。

沈麒轻飘飘的几句话,宛如天边降下的一道雷,骤然将于皖打回原形。他和沈麒于天分上或许相差无几,可于身份上,却是天壤之别。

沈麒是沈尧的独子,会有人为他铺路,也会有人替他规划好将来。而那时的于皖已经隐隐感觉到,陶玉笛最钟爱和欣赏的是大师兄,也十分疼爱小师弟。

他夹在其间,不上不下,得到最多的是师父过分的严苛。

至于请宗师这种事,对于皖来说,大概这辈子是等不到了。

沈麒也不是不明白于皖的处境,所以满脸写着犯难。于皖伸手搭住他的肩,十分轻松地说道:“我当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呢。”

“这是好事啊,沈麒,开心点。”

沈麒靠在他的肩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于皖其实很想说,你不要忘了我,又觉得这话太过无情,继续安慰道:“俗话说得好,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我以后可就指望你这个朋友了。”

沈麒总算释然些许。

于皖和他靠在一起,见沈麒闭上眼,道:“困了?要不要我唱支歌哄你睡觉?”

“可别。”沈麒直起身,恨不得退后三百里,“听你一曲,我一个月都睡不着。”

于皖笑了出来。

于皖到现在也记得那一晚,他笑得有些过了头,想借此遮掩心间那股无法言述的滋味,还被沈麒骂了句“没心没肺”。

如今的于皖在替故友今日取得成就而喜悦的同时,心下想到,曾经能有过那样一段畅快的日子,交过那么要好的朋友,已然足够。

放了二十多年的笔,笔尖的毛一碰就会碎,早就没法用了。于皖将笔原封不动地摆回原地,而后开始收拾去南岭要带的行李。

却不曾想,这一夜,他的心魔又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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