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消夏渐,时至小满。
正午时分,阳光微炽,明亮的堂屋里,当中的大桌上摆满了盘盘碗碗的应节美食,扣着盖碗、热气腾腾——一条清蒸鳜鱼,正是上回荷湖垂钓带回来的;另外一只陈皮仔鸡、一道油爆河虾;素菜则有清爽的蒜拌枸杞苗、炸的野菜鱼儿、蒸的苦瓜酿肉、咸菜末烧的蚕豆等。
又有道是“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新下的枇杷、杨梅、樱桃、桑葚等也都洗得干干净净盛在盘子里,新鲜艳丽,还挂着水珠。
桌边三副碗筷已安放好,却迟迟没有人落座。
“七郎兄这是何意?”
院西角的亭子里,宁凭舟放下石桌正中花瓶里新插的萱草,抬眼看向齐七郎。
“凭舟你旧伤在身,昨夜更有复发之兆,实在应当小心,”齐七郎语气斟酌地道,“我的意思是……若不然,下回的行动,贤弟便先在家中休养、等我们的消息?”
宁凭舟摇摇头,微微一笑:“我的身子,自己还是清楚的,远没到那般程度——说好了一起行动,七郎兄把我撇开在一旁,愚弟可是不应的。”
“下回只是再潜进天心塔搜寻进一步线索而已,没到惊动敌人的时候,等备下万全之策,贤弟再一道也不迟……”齐七郎缓缓地开口,继续劝说。
宁凭舟闻言不由微微提高了声音,一拱手:“七郎兄不必担心,凭舟绝不会成为拖累的。”
“凭舟,为兄绝非此意,”齐七郎闻言面色一变,忙站起身,口中直解释,“实在是这伙人手段势力非同寻常,那一般权贵都轻易豢养不起的高手死士,还有那遇风自燃和……可以麻痹筋脉的药粉,为了你的安危……”
“——七郎兄难道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宁凭舟忍不住打断反问,忽而目光一转,眸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还是……仍有所隐瞒……怕我碍了什么事?”
此话一出,齐七郎双目微瞪,面上露出又惊又急的神色,说话的声音也抬高了起来:“凭舟你是疑了我?我若……”他眉宇大拧、气喘吁吁,从怀中襟前取出一方扎起来的小小包袱,举在手里,“何必把这带出来?”
那包袱皮里半裹着的是一本半旧书册,定睛一看便认出,是他们在魏家书房第一个暗格里发现的账簿。
“你的手——”宁凭舟也顾不得其他,下意识就抬手拉过齐七郎的胳膊,拂开书册、展开手掌一检查,果然见那原本覆着一层薄茧的修长指腹和宽阔掌心多出了许多的小水泡。
“咳——摘手套的时候不小心沾了一点罢了,就一点,还没我偶尔厨房里烫一下重呢。”齐七郎不由低了声,嘿然道。
他们戴的手套长至手肘,又厚实打了蜡,不怕水火,故而那些纸张虽是在衣袖里燃起来的,宁凭舟也毫发无损。但想来齐七郎是怕这账簿也和那些纸张有相同的问题,故而取书时摘了碰过纸张也沾上药粉的手套,裸露了皮肤,这才不免被灼伤。
“哼,”闻言宁凭舟轻哼了一声,语气却是软了,取出薄薄一卷随身携带的纱布,也不说其他的,坐下替齐七郎包扎起来。
“那药粉也不知是否有毒,不好挑破水泡,只能包裹起来等它自行消退了——可不许弄掉了。”
齐七郎不敢反驳,讷讷应是。
“一人智短、众人计长,多一人,便是为行动多一分保障。齐兄,你我二人虽是萍水相逢、因缘际会,但数月相处、引以为友。”
宁凭舟神情也平淡下来,一面手上仔细动作,一面慢条斯理出声道:“这么多天下来,也该相互信任,便是真撞上万分凶险,也会互帮互救、互扶互持,共渡难关,绝不相弃才是。”
“……是我想窄了,凭舟你说的是。”齐七郎微垂下眼帘,沉吟片刻,终是叹道。
将纱布包扎好,宁凭舟也站起身,朝齐七郎深深一躬:“我也不该如此猜忌兄长。”
不远处传来叩门的声音。
一转头,就见华娘子一人正在院子的竹篱外站着,手叩柴扉。
两人相视一眼,就都有些尴尬。小院柴门其实未锁,想来是他们这一番争吵动静不小,才叫华娘子在外头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也不知等了多久。
“小满的日头就这么晒了——伸手。”但见华娘子三步两步穿过前院、登进亭子就朗声道。
见二人疑惑,她方解释:“岐黄之术我虽不精,但也侥幸略通些望闻问切。你们中的迷烟与我当初所中同出一源,这会儿把一把脉,应当便能知药效消退了没有。”
两人恍然,忙点头应好。但待齐七郎看过脉,轮到宁凭舟却有些犹豫:“这……既是七郎兄已无大碍,我与七郎兄几乎同时中烟,这会儿也应是差不多无碍了罢。”
“个人体质不同,排毒的快慢也不尽相同,宁公子万不可有侥幸之心。”齐七郎才要说话,华娘子已先开口道。
宁凭舟看了看面前两人,略有些无奈地伸出手。华娘子也甩出手中珠线缠至宁凭舟一段玉竹般的手腕上,随即静默沉思起来。
艳阳高照,宁凭舟思绪游离,忽而一抬眸,正对上华娘子打量过来的目光。
宁凭舟忙侧首避开齐七郎、悄悄地朝华娘子眨了眨眼,神情带上了些许恳切。
“宁公子体内烟毒已无残留,”半晌,华娘子收回珠线,呼出一口气,缓缓道,“就是这脉象,当是有些旧疾在身……”
“如何,这旧疾对贤弟身体可有什么大影响?”就见齐七郎已急忙发问出声。
“二位放心,”只听得华娘子清清楚楚道,“宁公子这旧疾虽还未痊愈,但却有好转迹象,并无什么大影响。”
闻言,不仅齐七郎大大松了口气、眉宇间轻快不少,宁凭舟在一旁微提的心也稍稍放下。
修士拓经脉、锻肉身、祛杂尘,经年累月,脉象强健远超凡人,虽自己体内自己知晓已是一团糟,但也许华娘子也未能望闻问切出真正异样所在。何况昨夜沐浴过帝流浆……也确实算是好转了罢。
“哎呀,光忙着说话,我那厨间蒸的点心也该到了时辰,正好华娘子也回来,我们这午席也该吃了,”齐七郎就笑起来,“我去厨间端饭食,还有一瓮子酒酿甜汤和一盒木莲豆腐在夹道那井里,就劳烦你们去了。”
宁凭舟也含笑应是。
……
“……宁公子,为何不让齐公子知晓你之真实伤情?”
宁凭舟摇动井边轱辘的手微微一顿,转过头,看向一道过来的华娘子。
“你之脉搏较常人迥异,但其中沉而滞涩却是严重至极,分明是伤及骨肉的难治沉疴,”华娘子摇头道,“我虽非真正医者,却也看过病患不少。自己撑着于病情只是有害无益,有人帮扶却是不一样的。何况瞒也只得瞒住一时,更瞒不过至亲之人……”
前面还好,宁凭舟听到后面却有些糊涂,只淡然回应:“我与齐兄并非血缘之亲,素来已多得他照顾,也不好再使他烦忧……”
华娘子闻言,眸色里便有微微来不及掩去的意变落入宁凭舟眼中。
不明所以地愣了一下,宁凭舟突然想到什么,反应过来,双颊霎时浮起一层薄红:“这,不是”,他抚了抚额,一时无奈语塞,清了声正了色:“华娘子恐有误会,这……”
华娘子面上也是一窘,忙欠身连声赔罪:“抱歉,是华歆无礼揣测了,还请宁公子恕罪。”
“无事,”宁凭舟摆了摆手,沉沉叹了口气,捏了捏微微发烫的耳朵,手上沾的冰凉井水倒是抚平了受了惊的心绪。两人一前一后拿了井里的吃食往回走。
半晌无言,宁凭舟思前想后,鼓起勇气开了口:“华娘子,我与齐兄,旁人看着很像……那种关系么?”
“……华歆口无遮拦,宁公子不必放在心上。”华娘子不禁羞惭万分,却见宁凭舟竟是满面诚心发问,只得掩面尴尬道,“不过……齐公子待宁公子极好,二位公子亲厚,比之亲兄弟、也是不差了。”
“这样么……”宁凭舟若有所思。
如此一番小插曲,出了夹道,便只有天知地知。
待到三人在堂前桌边坐定,齐七郎就舀了井水镇的酒酿浇到凉凉的木莲豆腐上,先盛了一碗端给宁凭舟:“凭舟先降降暑,你面皮薄,这日头一晒脸就面红耳热的。”
宁凭舟不由轻咳了一声,不过端起来喝了一口,确实是滑嫩微甜,清凉解暑。
再看向面前一大盘子咸鸭蛋,但见完整的蛋壳上皆嵌着一团色泽黑青、粒粒分明的米饭,扑面而来的热气里满是独特的草木清香,盘边还陪放了一枝齐七郎那日说的南烛乌叶。
“这叫作乌米蛋,是将腌到时候的生咸蛋顶上破开口子,倒出蛋白只留凝实的蛋黄,再塞满用乌饭树叶拧出汁水浸泡的糯米,上锅蒸透,咸蛋黄的咸香与油脂便浸透染上色的米粒,”齐七郎就介绍道。
“这便是所谓可延年益颜的仙人辟谷食‘青精饭’*吗?”华娘子好奇取了片晒干的叶子,端详道。
“不过是南地春夏节令常做的小食罢了,”齐七郎笑道,又指着另一盘子里堆起来的细竹节,“若不喜咸蛋糯米,还有焖在竹节里的竹筒粳米饭。”说着便自家破开一节,露出里面油亮的乌青米饭。
这南烛叶浸染成的乌饭瞧着新奇、闻着清香,吃起来更是软糯回甘、口齿留香。再有这一桌子菜肴,也是鱼鲜虾肥、鸡嫩蔬脆,爽口清淡又丰富。
配上清冽的酒酿,这一顿乡间午宴可说是主宾尽欢,消尽了一夜的疲于奔命。
一时饭毕,三人也未离席,一面拣了一颗颗水果慢慢吃着消食,一面马不停蹄地谈起了正事。
“血昙教?”华娘子闻言忍不住重复了一句,紧紧皱起了眉。
“这血昙教乃是前朝末年北地兴起的诸多民间教派中的一股,开始不过是打着救苦济厄的名号,以十八瓣血染昙花为记,结为兄弟姐妹,守望相助、抵抗暴敛苛政。前朝覆灭后也渐成规模,吸纳许多穷苦壮年劳力为教众,结成兵匪一般,雁过拔毛,武德充沛,颇有几分势力。”齐七郎就开口简述起来,“不过百年乱世间他们始终未自立称王,只曾几度依附于某一方雄主,助其蛊惑收揽人心,只是那些政/权却都未得善终,几经打击之下,血昙教也最终没落。待到本朝新立,深知邪/教祸害,下令清剿诛灭许多乱教,此派也已销声匿迹多年。只是没想到,直至今日暗中还有信众。”
“虽则那些证据已被烧毁,但其中内容也能确定,大肆搜刮钱财美人等送往天心塔的,少不了魏棋一笔,这天心塔道君与那早该消失的血昙教想来也是一在明一在暗,勾连极深。”
“怪不得魏家发现了我们,一开始只派两名高手死士前来试图灭口,不得已出动了家丁、追我们时碰上武侯也不肯请人帮忙,想来也是心虚,怕暴露了自己信奉禁教的秘密。”宁凭舟便道。
“既是那魏方乃魏棋之父,父子皆为教中人,那当年商城之灭城疑案,恐怕也很难说与血昙教没有干系。”华娘子半晌突然忿然道。
齐七郎瞧了她一眼,宁凭舟也点点头:“看起来此教当初贼心未绝,这些年在北地借着‘神医道君’的壳子,颇有死灰复燃之迹,如今更连京师都潜伏了这许多信众,也不知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
“仅凭那魏氏父子蛰伏之深之久,便知他们所图非浅。”思及此,宁凭舟不禁眉头更皱,“只是我们如今手上证据全无,想要状告公府、彻查天心塔也是无法……”
“直接证据虽无,却还有此物,”但见齐七郎摇了摇头,从怀中取出一本书册放到桌上、往前一推。
却是那本魏家账簿。
见宁凭舟不明所以,他方继续解释道:“这账册,懂行的人一看便知全是窟窿。其中多出来的暗账,从哪儿来又去向哪儿,是贪墨还是……”齐七郎冷笑出声,“就让那魏棋去跟大理寺的官判解释去吧。”
“正该如此,”宁凭舟恍然,不由击节。
“华娘子那边可有什么发现?”齐七郎转向另一边不知思索着什么、似在出神的华娘子。
“还真有,”华娘子回过神来,从袖中取出一方叠起来的丝帛在桌上摊开,“那铁匠铺明面上看得到的地方早已干干净净,这是我在锅炉房墙角的一堆碎煤里翻出来的——瞧着像是被封进的煤砖里,受了潮煤砖慢慢散开,这才显露出来了它。”
“这是……”齐七郎看向灰扑扑的丝帛上以细细朱线简单勾勒出的塔形建筑的结构图,“地宫?”
“天心塔地势不低,又是前朝建筑,地下确实极有可能修筑有地宫。”宁凭舟乍见也略有些吃惊,想了想,出声道。
“那么多男女孩童,关在楼上到底难掩盖动静,可若在地下……便是如何呼救,也是听不到的。”华娘子微微攥起手掌,方向宁凭舟和齐七郎点出丝帛上的几处,“以此图看来,进入地宫的方式有两种——一是天心塔内原有的暗梯,各层皆有隐蔽入口;二是地宫内挖出的通往郊外的几条地下密道。”
“我们可以……修整几日,便前去二探天心塔。”
……
说是修整几日,然而第二日中午,闲不住出去打探的华娘子便急匆匆地带回了最新的消息:
那“神医道君”早在数日之前,就于闭关之中亲口预言了前日子夜的天狗食月和帝流浆异象。又有京师女子夜半拜月时以那帝流浆雨水濯面,第二日清晨照镜容颜宛若二八,更做实了此言。
此事如今已传遍了京城,那道君一时风头更胜从前,天心塔前求医求签者摩肩接踵。而神医道君本人更被几位大臣举荐入了宫,据说极有可能得见天颜。
翌日,京郊,天心塔。
一位富贵人家打扮的年轻郎君带着美貌婢女在塔内穿梭,一个眼错不见,那婢女便消失在如织的人流中。不一会儿,一名眉清目秀的小道童却垂首在不远处立柱边站定,而那年轻郎君也不知去向。
同一时刻,塔后厨房里正在准备晚食,一个不起眼的厨役喊了声腹痛,告了假跑了出去。
待到夜幕降临、人群散去,天心塔重归静谧。
一名面容严厉的年长道士带着一溜儿手提食盒、亦步亦趋的道童,走进塔二层一间寻常静室,不知如何就打开了屋角的一扇暗门,沿着门后一道回旋的石梯向下,莫约下了一层半的高度后石阶尽,又踏上一条狭长的甬道,脚下两侧皆是斑驳石壁,石隙间嵌着许多大小不一的半透明圆珠,竟散发出荧荧的光芒,将前路照亮。
突然,队中一名道童似被绊了一跤,跌倒在地,食盒翻倒,里面盛着的饭菜也洒了出来。
“师叔恕罪。”那道童立刻双膝一跪,大声道。
领头的道士凌厉的目光扫过来,前后的道童都战战兢兢地垂下首去。见当中那撒了饭食的道童衣摆上都沾了油汤,那道士面上不由十分嫌恶,叱骂着:“拎个食盒也拎不稳,做什么吃的!还好不差这一点儿,不然误了时辰,有你小子好果子吃!”
那道童连忙叩首伏地,只瞧着一个头顶,声音清脆,听着年岁不大:“小子马上自己收拾。”
“算是个懂事的,还不快弄好了滚回去,”那道士见他低眉顺眼的也算满意,又板起脸告诫两句,便带着其他人继续往前走。
那道童立刻手脚迅速地收拾好食盒、擦干净道袍,便转头脚下无声往回飞奔,拔出来时暗门内侧的插销推开,轻吹了声口哨,静室梁上立刻跳下两道身影。
那道童却一点不怕,将道袍脱下裹住食盒藏起来,抹了把脸抬起头:“快些。”果然是华娘子的面容。而两来人身影,也正是褪去易容的宁凭舟与齐七郎。
三人运使轻功、脚程极快,很快便追上了那一队人,悄悄地缀在了后头。
甬道尽头是一堵颇有岁月痕迹的沉重石墙,疑似无路可进。却见那领头道士取出一块令牌,插入石壁上凹凸不平的一处,一转动,整面的石壁竟从当中裂开了一条长长细缝,变为两爿门扇来。
那道士于是唤了好几名道童上前,合力推开其中一爿,方带着道童们鱼贯而入。
眼见最后一名道童也进入,宁凭舟眼疾手快,手中一片银叶飞出,紧贴着未动的半爿门扇底部、插入地面的裂纹中。
三人却并未跟上前去,只是飞檐走壁、隐匿起身影、暗中观察,静待这一队人原路返还,直到甬道尽头的石梯处连脚步声都渐渐消散,方跳了下来,打量起眼前的石门。
果然那看似严丝合缝的石壁,正中却被一片虽不起眼却十分坚硬的金属叶片卡住,留下一条若有若无的细缝。
顺着缝隙一用力,一股阴冷潮湿之气便溢了出来。
三人忙寻出面纱掩了鼻窍,小心推开能过人的窄窄一道,挨个闪身进入。
视线一下便昏暗了下来,耳畔传来涓涓的水声和簌簌的风声,只寻不见明渠或风穴所在,却也能觉察出此方空间颇宽广深邃。抬头见高高的穹顶上一盏盏莲花灯散发出幽蓝的光辉,好似点点寒星,簇拥着正中心一团淡淡光晕照下,犹如高空淡月,被袅袅升起的雾气一笼,更显幽深神秘。
“琉璃镜、夜明珠?”宁凭舟不由喃喃自语。这小小一座寺塔下的地宫,竟藏有这般手笔不成?
华娘子也小声开口道:“依那地图所示,这里应当已至地宫主殿了,不过……”
但见脚下弥漫成形的雾气蔓延向前,地宫之中,一重重石墙高耸、一条条廊道曲折,组成犹如大阵一般的迷宫,似与穹顶星象对应。墙头寒光闪烁,不知藏匿着何种暗招,似在警示着来人切勿轻举妄动。
齐七郎掩了手中的火折子,眼眸眯了眯,“此方虽无明处守卫,但布置诡谲,也不知是否有其他手段在内,你们需得多加小心。”
说着便率先跃上平台。
宁凭舟直觉不妙,“小心”二字脱口前,就见不远处原本只在脚下徘徊的雾气突然浓郁上涌足有一人多高,几乎是转瞬之间,数步开外的齐七郎便不见了踪影。
宁凭舟脑海空白了一瞬,转头向同样面面相觑的华娘子留下一声“你先守在此地、我去寻一寻”,便不带半分犹豫地冲进了前方的迷雾。
眨眼间,身形便被裹挟没入。
……
进入迷宫后,宁凭舟才发觉,这些包着铜皮、高耸交错的石墙,竟似一口硕大的钟鼎,将一切声响都锁在其中。别说脚步声、便是出声高喊,也几乎被淹没在阵阵风声水声浪潮般的回音中。
又兼地宫中随处缭绕的雾气结成近一人高的浓霭,和时不时便差点兜头撞上的经幢旌幡,将视线遮蔽,来路后路皆难分辨。
忍着耳膜鼓动的胀痛,宁凭舟指尖夹上了一牙浅浅的嫩绿——金丹阶后境,识海早与气丹融为一体,尽管修为跌落、灵力不足以维持神识的调用,却也能借这气丹化成的种子、发出的叶芽间接相通互感,这还是宁凭舟不久前才发现的——当然只在来前掐取了叶尖的一点,神识微动、向周遭探去。
却不知此地有何诡异,自指尖散出的神识碰上徘徊的灰白雾霭,却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隔、怎么也穿透不过,识海仅能照亮周身方寸之域。
心下划过一丝惊疑,宁凭舟还是聚精会神、越发不敢莽撞地摸索向深处。
这地下迷宫看着不大,内中结构却是复杂,又有迷雾阻碍,几番转折,躲过几次在修至半步元婴阶看来略显拙陋的机关,半片人影未找着,前方却是无路。
四下环顾,原是这石墙和廊道交错间隔出的小室之一。正中坐着一口不大不小的铜缸,里面盛满了冰块,寒意沁人;三面墙上悬挂着数张傩面具,狰狞又各异;墙角则堆着不少麻袋,瞧着便沉甸甸的。
那麻袋口漏出的一点闪烁光泽吸引了本欲立刻原路返回的宁凭舟的注意,他俯身,伸手捻起一点洒落在外、于黑暗中分外晶莹的粉末,指尖一磨。
是硝石。
不及思索此物被囤积在此地的含义,但见那墙头三面傩面,其中几张獠口之中骤然涌出一阵黄烟,一齐朝宁凭舟面门喷来。
又来这招。
宁凭舟早有防备,动身前便预先服下了解毒醒脑的丹药,又有面纱遮挡,此刻将息一屏,一个仰面旋身避了那黄烟开去。
然而眼前蓦地一暗,意识便游离了躯体。
*“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引自清·王泰偕《吴门竹枝词四首·其四·小满》:调剂阴晴作好年,麦寒豆暖两周旋。枇杷黄后杨梅紫,正是农家小满天。
*青精饭:引自引自宋·林洪《山家清供》:青精饭,首以此,重谷也。按《本草》:“南烛木,今名黑饭草,又名旱莲草。”即青精也。……久服延年益颜。仙方又有青精石饭,世未知石为何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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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小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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