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1.2

黑板向两侧分开,屏幕上出现了一只眼睛,几秒钟后,这眼睛萎缩变形,化为灰烬。

与此同时,机械的声音响了起来——

“一百二十年前,当世界还处于旧时代时,出现了第一例眼球枯萎病的病患。枯萎病患者的免疫系统会将眼球视作异物,在免疫细胞的攻击下,患者的视神经会迅速萎缩形变,失去视觉功能,之后病情会蔓延向对外侧膝状体和视觉皮层,最终导致整个大脑皮层病变,进入不可逆的昏迷状态。”

“至今,我们仍未找到枯萎病的抗原,传播途径,治疗方法。枯萎病患者的身体检查结果与常人无异,将初期患者隔离后,未曾与患者接触过的人员中也出现了病例。枯萎病的传染似乎不受地域和气候限制,传播速度差异较大且无明显规律。”

“在枯萎病传播的初期,人们选择使用免疫抑制药物进行治疗,然而这一举措效果并不明显,反而导致患者出现了严重的代谢紊乱症状,危及生命。”

“接着,有学者提出了提前切除患处的方法,将眼球及部分视神经切除,以阻止病情蔓延。尽管这一方法没有显然的理论依据,但摘除眼球后,视觉皮层的病变速度明显放缓,据估计整个大脑病变的时间被延长至半年。”

“眼球摘除法为人类争取了喘息时间,为了满足患者的生活需要,一向致力于智能义体研究的EYE实验室推出了新一代的具有视觉功能的人工义眼,供摘除眼球的患者使用。同时人们惊喜地发现,植入义眼后,视觉皮层的病变速度进一步放缓,估计延长至一年左右。”

“然而,眼球枯萎病仍在以不明的途径传播着,全球已有10%人口身患枯萎病,这一比例仍在不断扩大,如果不能及时找到治疗方法,人类将会迎来灭顶之灾。”

“好在人类是幸运的,调查发现,六周岁以下的儿童中少有枯萎病患者,三岁以下的儿童中完全没有病例。经过大量研究后人们发现,枯萎病与大脑对视觉信息的处理方式有关。从对侧膝状体到视觉皮层的每一步信息处理过程中,神经元会释放本不该由脑部神经元释放的异常信号,刺激免疫系统活化,这一现象只有在视觉和认知系统完全发育成熟,通常为六周岁之后才会出现。”

“根据发病机理,研究者们推出了一项尤为大胆的治疗方案——完全切除大脑中有关视觉处理的部分,包括大部分枕叶和一部分颞叶。进行切除后,大脑不再发生病变,但由于失去了视觉功能,认知功能也受到损害,患者的生活难以自理。”

“由此,对抗枯萎病的战争一时陷入了僵局,不切除大脑只能苟延残喘,切除大脑又无法正常生活。终于,EYE实验室又一次打破了僵持的局面。在诸多工程师和研究员的不懈努力下,’创视’程序横空出世,其使用了一套全新的与人脑机理不同的视觉处理优化算法,与附加核心处理终端的人工义眼相结合,可替代原有的眼球和部分大脑,实现视觉认知功能。这一设备被称作真实之眼。”

“真实之眼的出现意味着人类与枯萎病之间的争斗进入了新的阶段,切除眼球与部分大脑——植入真实之眼成为了最为有效的治疗方法。此时,距离第一例病患出现已有五年。”

“然而,即便有了真实之眼,枯萎病仍在蔓延。直到现在,枯萎病仍无法根治,基本上所有人会在三到六岁出现枯萎病症状,并在六岁时统一摘除眼球,植入真实之眼,这便是人类与枯萎病僵持的现状”。

“不过,人类从未放弃过夺回眼球的希望。在六周岁后,约千万分之一的人类仍不会出现枯萎病症状,普遍认为其对枯萎病具有抗性,这些人被称作天然眼——也就是在座的诸位,你们就是人类最后的希望!”

“尽管从一百二十年前到现在,天然眼的成因仍未明朗,天然眼不具有遗传性,身体中也没有特别的遗传物质或抗体,大脑视觉皮层的工作方式也与常人无异。但是人类是不会放弃的!”

“诸位天然眼,你们是特殊的!你们肩负着人类未来的命运,你们一定能找到彻底治愈枯萎病的方法,成为拯救人类的英雄!”

说完这话后,屏幕的亮光熄灭了,两侧的黑板自动闭合,从喇叭里传来了单调的铃声——

“灯,等,灯,等~”

“等,灯,灯,等~~”

十几个少年少女从教室鱼贯而出,他们穿着白色的改良拘束衣,年龄从七岁到十四岁不等,他们便是居住于潘多拉岛上的天然眼。

从教室外走廊上的玻璃窗向外望去,可以看见仿佛无边无际的高墙,高墙之上的天空一蓝如洗,高悬的太阳正放射着纯净的白光。

少女伸出手,让阳光落在手心里,因为玻璃的材质,她并没有感到阳光的温度。

“在想什么呢?小瞳。”

有人从后面拍了拍她。

“什么呀,吓我一跳。”

转过身后,她松了口气,眼前的是她的好朋友,芽芽,今年十三岁,比自己大几个月。

“我们快走吧,等会儿塔奇克马要来赶人了。”

一位少年也走了过来,他十四岁,是潘多拉岛天然眼中最为年长的,性格也比较稳重,大家喜欢叫他清哥。

“哇,我最讨厌塔奇克马了,我们快走。”

芽芽牵起了小瞳的手。

所谓的塔奇克马是对那些警备机器人的称呼,蓝色的涂装,圆圆的身子,两只手臂,四条腿,活像个甲壳虫。

塔奇克马负责岛上的安全工作,每天没日没夜地在岛的各处巡逻,不过有时它们太过死板——比如下课之后不能停留在走廊,必须回到宿舍区。

“我们比赛吧!”

小瞳轻轻甩开芽芽的手,风一般地跑了起来。

“啊,你抢跑。”

芽芽不甘示弱,也追了上去。

“…”,清哥摇了摇头,在走廊上慢吞吞地走着,嘴里嚷嚷道,“喂你们跑慢点,小心摔跤。”

黑色的走廊中,只有身着白衣的少年少女的身影轻捷地穿行,这些走廊将一座座同样是黑色的方块状建筑物互相连接,建筑物之外,是四堵包围起来的高高的黑墙,从外部远远看去,就像是个黑色的大盒子。

少年少女的身影很快消失了,走廊上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从走廊的拐角处,一只机械腿伸了出来,一条红色的射线旋转扫视着周围——塔奇克马出现了。

四台汽车大小的塔奇克马啪嗒啪嗒地从拐角钻了出来,又啪嗒啪嗒地在走廊上行进,如同一队沉默的士兵。

今天的塔奇克马,仍在一丝不苟地巡逻着。

———

潘多拉岛上的伙食大部分情况下很简单,食堂里除了桌椅便是一台大型自助售货机一样的机器,想吃东西只需要把按下机器上的按钮,今日的配餐和矿泉水便会从机器里掉下来,还会附带一把可食用的小勺子。

小瞳取了配餐后,与清哥和芽芽随便挑了个桌子坐下。食堂的空间没有必要地十分空旷,桌子也是毫无生气的金属色。小瞳看了眼食堂上方的荧光屏,现在已是下午一点半,午休还有半个小时就要结束。

她不是有意要这么晚吃饭,实在是照顾小孩子们太消耗时间了。除了她,芽芽,清哥,其余的天然眼都在十岁以下,里面还有几个不好好吃饭的。

保姆机器人显然还没有智能到应付小孩子的哭哭啼啼,至少反复播放《祝你生日快乐》是没法擦干小孩子的眼泪的,潘多拉岛上的工作人员在一个月前陆续撤出。离开之前,他们把照顾小孩子的工作委任给了最为年长的三人——

“我们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拜托你们了!”

——毕竟是未来的英雄,就从照顾孩子这种事做起吧,小瞳在心中如此想到。

尽管如此,小瞳还是希望小孩子们能乖乖午睡,至少自己能早点吃上饭。

拆开配餐后,把矿泉水浇到白色的固体块上,过一阵子便会变成亮晶晶的白米饭,而把另一个密封袋撕开,里面便是搭配米饭的配菜——今天的配菜是墨绿色的膏状物,小瞳尝了一口,觉得里面大概有豌豆,菠菜和搅碎的鱼肉。

“什么时候才会有新课程呢,今天的课已经是第九次重复了。”

小瞳放下了勺子,语气严肃。

“今天的配菜是第十次重复了,什么时候才有红烧肉吃呢?”

芽芽没精打采地把蔬菜膏浇到白米饭上。

“等下次有人来参观的时候吧,不过这个蔬菜膏营养很均衡。”清哥说,“小瞳,工作人员们不回来,我们的课程也没法更新,重复九次就当复习了吧。”

小瞳把双手交叠,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复习啊…”

不知怎么,她的心中始终有小小的阴云盘桓不去,从一年前开始,便不再有新的天然眼被送到岛上。他们能见到工作人员的次数也在不断减少,上次有人来参观之后,工作人员居然陆续离开了。此时这座潘多拉岛上,只有被称作天然眼的孩子们和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一旁的芽芽艰难地咽下了蔬菜膏,吐槽道,“难吃”。

清哥还没开始动勺子,看见小瞳沉思的样子不由问道,“怎么了,小瞳?”

“嗯?”小瞳回过神来,犹豫了片刻,她轻声说道,“他们会不会放弃了我们,不回来了?”

“…”芽芽的勺子掉了。

“…”清哥拿起勺子,又放下了。

“…”小瞳拿起勺子,又低头吃了一口蔬菜膏,这第二口让她皱起了眉头。

不配米饭就是会很难吃啊。

喝了一大口水,把菠菜的味道冲淡之后,她抬起头看向两位神情僵硬的同伴,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怎么可能,我开玩笑的。我们可是天然眼,是未来的英雄,是人类的希望呀。怎么可能被放弃呢!”

过了片刻,二人的表情松弛下来。

“…呼,吓到我了。”芽芽拍拍胸口。

“…这可不好笑。”清哥也松了口气。

“哈哈,抱歉啦。”小瞳双手合十,笑道,“我们快点吃饭吧,下午还有课呢…”

———

月光照耀在白色的细沙和黑黝黝的波浪之上,少女站在崎岖的石滩上,在她背后,是高大得仿佛能遮住星星的黑色墙壁。

墙壁上有个可供一人通行的洞口,小瞳在一个月前,也就是工作人员离开后发现的。

建筑物内的监控也在他们离开后陆续关停了,没再亮起过,所以只要避开巡逻的塔奇克马,便可轻松到外面来。

“看来真的没人管了。”

小瞳走下石滩,把鞋子脱掉,小心地赤脚踩上沙滩。

沙子凉凉的,细细的,小瞳在沙滩上走着,像是踩在绵软的地毯上一样。

她走到了岸边,透明的海水轻轻拍打她的脚踝,一旁的礁石间,有一艘残破的救生艇,海水一次次试图将救生艇带离岸边,却被礁石困住,发出徒劳的碰撞声。

“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把手指握成圆圈放在眼前,望向大海彼端亮起点点灯火的陆地,

“人类现在怎么样了?该不会放弃了吧。”

“啊,不行不行,我不能沮丧,我还要成为英雄呢。”

小瞳摇摇脑袋,“爸爸妈妈还在等着我呢,人类也在等着我呢!”

她仰躺在沙滩上,灿烂的银色星光倒映在她眼中。

“爸爸,妈妈,我好想你们…”

夜风带走了她的细语。

躺了好一会,她才站了起来,她的头发上沾了许多沙粒,看来回去需要好好梳洗一番了。

正当小瞳走向石滩,准备从洞口钻回去时,有不同寻常的声音传入她耳中,那是远方传来的海浪咆哮的声音。

毫不犹豫地,她向声音的来向跑去——入口的方向。

大概跑了十多分钟,她看到了入口,这个盒子一般的建筑物的入口,即便在深夜也亮着米色的灯光。

转头看向海面,那声音越来越大了,只见一艘黑色的快艇犹如巨剑劈开海面,卷起两侧高高的浪花,引擎的轰鸣声与喧嚣的海浪声相交叠。这艘快艇,正极速向潘多拉岛驶来!

直觉告诉她不能露面,于是小瞳小心地躲在了一块礁石之后。

眨眼之间,快艇冲上了岸!大量白沙被抛上了天空,十来个魁梧的身影从快艇上跳下。

“整队!”

为首的男人发出了指令,这些训练有素的身影瞬间排好了队列。

借助月光,少女看清了他们的服装——整齐划一的黑色作战服,如果没记错,这服装她在一个月前刚刚见过。

一个月前,寸步不离地以保镖的姿态跟在那几位来参观的大人物身边的人,就是穿着这身制服!

小瞳捂住了嘴,现在绝对,绝对不可以发出声音。

海浪一下下拍打着沙滩,即便在海浪声中,男人浑厚的声音也清晰可闻——

“现在的世界已经不需要天然眼了。”

“记住我们此行的目的!”

“天然眼,该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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