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好雨知春

迪亚尔从小到大百般骄横,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讥讽。常随君得意未毕,那齐王眼疾手快,抬手就是一巴掌,把随君的脸扇得偏到一边。后者也不是好惹的主儿,眼看着两人剑拔弩张,就要在山上掐起来,身后一道清丽的声线——

“哟!这是怎么了?”常芃君缓步至两人身边,颇有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架势,“两个人好端端的,为什么要突然发脾气?”

迪亚尔看见小姨来了,也没有半分退让,反而更加嚣张:“关你什么事?你一介女流,在春狩宴上抛头露面本就可耻,现在还敢来管教本王!再说本王连你一起打!”

“打我?”常芃君失笑道,“你要打我?”

不等齐王反应,常芃君探身向前就把他拎至马上,一记龙城横过他的脖子,斥道:“女流如何?谁又可耻?你有种就再说一遍!”

那雁翎刀身长如羽,握在女孩手中恍若无物,在齐王眼里却重若千钧。迪亚尔的脖子哽在空中,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两人就这么僵持了半晌,迪亚尔见常芃君毫无退让的意思,便只得赔笑道:“我、我、我方才的话都是无心之说,还请小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闻言,常芃君把手一松,齐王失去平衡,就着刚刚的角度跌落马旁。女孩收刀入鞘,居高临下地望着迪亚尔,笑道:“以后别总是嘴里没点儿把门的,得罪了我算轻,倘若马上坐着的是未来的国君,就是借你九条命、也不够你得罪的!”

这一下可把迪亚尔摔得够疼的。他扶着腰,抛给了常随君一个眼神,后者却假装没看到他是暗示,负着手看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

饶是迪亚尔从小生活在深宫庭院,也没察觉出女孩的话有什么不妥,倒是常随君极为敏感,轻轻扯着芃君垂在马下的衣摆,提醒道:“姐姐言重了,只是齐王殿下年纪尚小,童言无忌,教训下便罢了。”

常芃君假咳嗽了来掩饰,话锋一转,道:“对了随君,春搜快要结束了,你捕到什么没有?”

“没有呢,”随君低下头,“正打算去试试运气。”

常芃君也向来不责备,便鼓励道:“捉不到也无妨,尝试总不算一件坏事,春搜本就是以玩乐为目的的,你尽兴就好。”

常随君点点头,眼神却乜向牵着霜晨上山的周辙。只见后者把马交到自己手上,倚着马侧笑道:“常将军,好巧!什么风把您给送来了?”

“还不是大老远就听到这边有刀声,怕你欺负我弟弟了不是。”说罢故作无奈道,“好在是没有,不过就是齐王殿下专看上了他,赏了舍弟一耳光!”

周辙闻言拧紧了眉心,用余光扫了迪亚尔一眼。如果说常芃君是柔里藏刀,那周辙的凌厉就是**裸的挑衅。察觉到周辙的目光,迪亚尔不自觉地退后了几步。男人却欺身向前,更加不留余地审视着他,道:“哦?当真有此事?”

被周辙这么一看,迪亚尔早已冷汗涔涔,恨不得当场就钻进树林里,消失了才好。慌乱间,周辙早已与随君翻身上马,前者一手摩挲着思无涯道:“只是随君若是哪里做得不对,自会有我来管教,犯不着殿下亲自动手。告辞!”

风声越过了山林,待齐王略微平复过后,才惊觉原地只剩他一人了。

…………

时间飞也似的过,转眼间流觞殿外便传来了收营的号角。

众人齐聚殿前,其中相当一部分的人手中空无一物,早已没有了前几日马前的英姿;剩下的人则与之形成鲜明的对比。裁判官逐个检查,正记录着大家收网的情况,不时便报到了群臣的耳朵里——

南海郡主野鸡三只、齐王殿下梅花鹿一匹、都兰将军野豚两头——

那判官沿着顺序数下去,到了周辙马前的时候,却见周辙一手牵着霜晨、一手扛着一只滩黄羊,常随君则立于马上。

“咳咳,”判官有些无奈,“您二位是怎么回事?这羊算谁的?”

“周承勋。”

“常随君。”

两人异口同声道。

“还请将军们明辩,”判官请示道,“或者两个人各算一半?”

周辙道:“那便算常随君的吧,他出力最多。”

“格尔木副校尉滩黄羊一头!——”

待判官走过了,常随君俯身戳戳周辙的肩膀,后者抬头听见他问:“为什么要归功于我,明明我什么也没做呀?”

周辙用只两个人的声音答道:“你年纪尚轻,也是头一回参加这种宫廷宴会,不出出风头怎么行?”

随君闻言,脸蓦地一红,便掩着嘴巴不再多说;只是袁武不知道从那个犄角旮旯处蹿出来,见到周辙就笑:“哈哈哈,我周大帅居然信佛!”

周辙还未反应过来,抬头就见那小白眼狼在马背上笑得花枝乱颤。饶是他再迟钝,也应该知道袁武在取笑他在春搜一无所获了。周辙也不消多辩,又看见袁武搭着常随君的肩膀,道:“哟!我们随君好厉害,居然能抓到这么大的羊!”

“承让承让,”常随君也学着袁武的样子,将手回搭在他的肩膀上,故作谦逊道,“还是不如袁将军……”

“喂,你两还有完没完!常随君别跟着袁文钦学坏!”周辙怒道,“扣你们两个月军晌就老食了!”

两人闻言皆是一愣,又听见常芃君在旁边拱火道:“瞧你们周大帅的德行,足以见得你们在亚兰过得是何等的苦日子!还不如来我们都兰衷菊营,保你吃穿、还从不克扣月钱。”

见随君与文钦争先恐后地报名,周辙对二人感到由衷的失望。这边的风波未平,另一边的风波又起——

春搜的设宴正式开始。

御厨房的厨子接过了众人的猎物,欲将其处理烹饪,制成几道绝味的佳肴,端到群臣百官的面前。

等候的时间内,艾山贵为长子,便代替陛下在黄金台上给予春搜有功之人的表彰和赏赐。

本次设宴舍弃掉了前几日的流觞曲水,而是将酒席移到了好雨殿。

刚收官归来的众人才盥洗完毕,又有礼官将他们带到殿中。几人焦急立在门前等着宣召,常随君却抬眼看到了正中心的匾额:“好雨当春,名字不错。”

这好雨殿虽是新造的,殿内却金碧辉煌、恢宏大气。正堂分为两列,案台皆是用上等的和田玉打造,这十足的派头,才掀起门缝便已经窥得一二,怎么能叫藩国的使臣不叹为观止呢。

众人才落座,礼部就开始奏乐。红毯上乐伎们衣袂翩飞,两旁的观众尽情饮酒取乐。正陶醉着呢,就见一位披头散发的女子身披麻衣,直直冲向龙椅前——

“香贵妃,万万不可啊!”

“娘娘,您这是作甚?!”

紧接着,一群宫女太监冲上殿前想要拦住常知遇。香贵妃也许过于冲动,数十个人居然都没能拦住她一个!

“我看谁敢拦我!”香妃怒吼道,“国君新丧,立储之事未定,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还能在这里泰然处之?”

香妃此言一出,整个金殿顷刻间噤若寒蝉。只有龙椅旁的玉山率先做出反应,吼道:“逆女狂妄,你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吗?”

“我不知道,你难道不知道吗?陛下薨了,如今整个大漠都流着伊尔坦的血!你们究竟还要瞒这件事到什么时候?!”

不等她继续说完,艾山立马就下了逐客令:“青海的部将们,大漠花钱养你们是用来当摆设的吗?还不快把这疯女人给本王拉下去!”

常随君见事态不妙,情急之下早已在一旁等候。艾山话音刚落,他就立马拦住常知遇,将她拦腰拖至殿外。

二人逐渐走远了,常随君皱着眉道:“若爱姐姐,为何要这样冒进?您脖子上架着的可不止您一个人的性命!”

香妃不住地抽泣,攥着常随君,好像攥着唯一的依靠:“我等不及了……等不及了!等不及了你知道吗!!!”

“现在的孩子,习的是纳布尔语言,穿的是伊尔坦的服饰;将大漠彻底变成伊尔坦还要多久?——”

“五年?十年?还是新君上位?我不愿将来的大漠还是伊尔坦的人称王!”

“您这是何话?如今汉人改姓已然是大势所趋,您难道还妄想着凭您一人的力气来扭转局势?姐姐且看好雨殿中坐着的是什么人,朝廷重臣、藩国使者,所有人都眼巴巴地等着看咱们大漠的笑话!您今天喊出去了是痛快,可是要我们怎么办?在宫内,为了储君之位闹得血雨腥风;国外那些使臣闻着味道就要过来打我们!您的一时之快,毁的是整个国家!”

“是啊,我早就毁了这个国家!当初我嫁进后宫的时候,你们将军府的所有人都在传颂我的佳话,可是谁知道那些道貌岸然的丞相却全都在骂我是祸国妖妃;现在陛下薨了,大漠要亡了,功又在我,名又在我,凭什么要以我一人的宠辱来标榜整个朝代的得失?!”

“若爱,你冷静一点!别忘了你的儿子身上也流着一半伊尔坦的血!”

“是又如何!人人都说我祸国殃民,我今天还偏要坐实了这个罪名,我就要立齐王为储君!”

“这是你或我就能决定的吗?立储君要立嫡、立长、立贤、立爱,您看看齐王殿下符合哪点?你以为单靠你一人的胳膊,就能拧过群臣的大腿吗?”

“是拧不过……”常知遇的语气突然放缓,抬头看向随君。

不详的预感油然而生,常随君抿紧嘴唇,只见迪亚尔在身后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森然一笑——

“好雨殿走水了!好雨殿走水了!快来人呐——”

“你这个疯子!”常随君顾不得太多,抽身就往好雨殿跑去。

“轰隆!!!——”

一道闪电劈来,白光映衬着常知遇疯狂的笑容,竟催生了女人的几分悲催。她一把拽住正欲离开的常随君,发狂般掐着他的脖子,尖锐的声音仿佛要撕破这雨夜:“为什么要下雨?!!为什么?!!!——”

…………

翌日早朝。

陛下驾崩以后,身为当朝宰相,杨天尺自然要承担起主持朝堂的责任。他头戴乌纱,身着官袍,挺拔地立在龙椅前。

百官落席以后,杨天尺敛神巡视了一圈。大漠失了主心骨以后,近乎所有人的官帽都似笼在头顶的乌云;顾绒却神色不改。

在文官不景气的时代,这位老丞相却仅凭一己之力大杀四方,最后稳坐在左丞相的宝座。顾绒平日里就算表现得再谦恭,也无法忽略他就是一条吐信子的蛇,时而流露出的**像淬了毒般可怖。

杨天尺虽是武官出身,自幼就随着父亲出征西北,也不免被顾绒这狠厉的劲儿给吓得冷汗涔涔,便赶紧移开了目光,转而又对上秦王殿下笑吟吟的脸。

他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终究是体会到了自己的年少轻狂。

待刘公公一挥拂尘,宣布朝会开始,杨天尺便抖出出了那份作伪的遗诏,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储贰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贞万国。天策楚王屹,器质冲远,风猷昭茂,宏图夙著,美业日隆。孝惟德本,周於百行,仁为重任,以安万物。王迹初基,经营缔构,戡翦多难,征讨不庭,嘉谋特举,长算必克。敷政大邦,宣风区隩,功高四履,道冠二南,任总机衡,庶绩惟允。职兼内外,彝章载叙,遐迩属意,朝野具瞻,宜乘鼎业,允膺守器。可立为皇太子。所司具礼,以时册命。’”

杨天尺语毕,高台下一片哗然。右丞相赵琮啪地丢出了笏板,怒斥道:“皇天后土在上,新帝岂能容你胡闹?!立新帝必先立嫡长,这楚王殿下先是庶出,又是次子,岂能承受得住皇恩?”

杨天尺只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臣只是转述而已。天意难测,陛下遗诏如此,我们也不得不遵从……”

“呸!好一个遗诏,全都是你胡诌!”另一言官西瑞大骂道,“自古以来就从未有立庶子的道理,我看是你们武官断权久了,怕是连老祖宗的章法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储君之位岂是能让你们当作儿戏的?”

西瑞的话直戳到了底下众文官们的心尖儿上。

自从李豪采打得江山以来,就把功名全归于与他同征天下的将军们手里。试问自古以来,那个朝代不是文人政治;哪个朝代的文官不是最受尊敬的?大漠的国号一改,那些武官便堂而皇之地坐上了昔日只有科举才能坐上的位置,而本应高高在上的文官,却一夜之间滚落神探。这叫人如何不恨?

曾经人人向往的科举考试成了一纸空文,文章写得再好,也不过就是给那帮耍大刀的写篇颂词;政治的造诣再高,也终究是只能抬头问天,算不出今夕何夕。

杨天尺作为古来唯一的武将宰相,树大本就招风,如今站在这里,地下的风便吹得愈加猛烈了。各路言官人头攒动,竟没有一个表态支持他的。

见反对的声音越来越大,秦王艾山一把扔出笏板,正声道:“逆贼杨天尺,擅自伪造圣旨、公然与朝廷作对,还不快来人将他拿下!”

语毕,殿门大开,两个带刀侍卫将杨天尺截腰拦下!杨天尺猛然回神,把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楚王与顾绒身上,挣扎道:“秦王殿下,您此言可有证据?”

“证据?”艾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顾绒,你来讲讲证据。”

顾绒躬身,缓缓道:“先皇病逝后,暗卫最先将事情报与杨宰相和微臣,微臣想到新君之事还未定夺,便提议以世袭将皇位继承给秦王殿下。谁知杨宰相竟固执己见,宁愿拟假遗诏也要让楚王继位……”

众官员闻言,皆是大惊失色,便纷纷议论起来。

杨天尺最后把目光投向玉山,后者绞紧了眉心,在他将要被拖出殿门时才开口求情道:“杨宰相在前朝殚精竭虑,可否请皇兄饶他一命,将他发配边疆!”

“楚王所言甚是,” 艾山狠狠剜了弟弟一眼,道:“近日庆功宴结束,你便随着格尔木的将军们一同到西北吧!”

“罪臣杨天尺……”前宰相极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谢陛下隆恩——”

五一前会完成前二十章以及标题,然后会小修。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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