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蚀的血雨继续,浸湿了二人的衣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裴净台,惨白脸颊划下血痕,抬臂,代表恶咒的剑刃登时刺进了裴净台的胸膛。
这一剑很轻易。轻易得有些不真实。
往日被奉为正道第一人仿佛无恶能敌的鹤清尊此刻竟如此脆弱,胸膛如同一只纸壳子,残破身躯在这一剑下摇摇欲坠,他徒劳地一朵花面前跪着,血液涌出的同时,一道女声划破了这片寂静:
“舅舅!”
不远处,温雪蝉穿过将塌的飞升门,手上引月索染着血色,清冷眉眼含着忧意:“舅舅,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在做什么?可曾见过困柳……”
她话音未尽,脚步方落到地面,便嗅到一阵清香。
温雪蝉一顿,她分明对花香不算敏锐,却对这气息有着穿越了时光的熟稔,天然地让她绷紧的神经稍松。眨眼间,她视线中多了一道女人的身影——
“雪蝉。”
女人身形窈窕,面容模糊但难掩明艳,挽起的发丝柔软垂在肩侧,低垂的眼睫为她添了几分成熟的温柔,低低地唤着她。
裴净台难以置信地看着手下那朵触碰不到的杜若花泛起光亮,被一阵清风吹起般地飘离,飘向了温雪蝉。他支着最后一口气抬头,看向那道模糊身影,目眦欲裂,破碎的呼唤从喉咙中滚出:
“……杜若。”
而温将离的身影全然僵住了。
温杜若茫然地看向手中的花,女人轻轻摸上了她的脸:“乖孩子,我害了你。”
温杜若当初心如死灰地饮毒,不是没想过腹中孩子的死活,但她当时被绝望吞噬,一心求死,终究还是寻求解脱的念头占据了上风。她知孩子有着一对这样冤孽父母是不会幸福的,而她也不想让这孩子成为她脱离苦海的牵绊,所以干脆将孩子交到温家,让她一身清白地长大,再未见过一眼。
她的确够清醒,对自己、对孩子、对裴净台都没有心软,爱恨亦不将就,但终是留存遗憾。
温雪蝉在娘胎受损,年幼多病,说话走路较同龄人晚了许多,受了很多无妄之罪。
好在温家照看,她长大了,而且优秀得叫人心疼。
温雪蝉看着她,眼眶控制不住地发酸,朦胧摸到了心底那股熟悉之感从何而来,犹疑道:“你是……”
“你不必唤我什么,也不必记得我……你很厉害,长了这么大。我能见你这一眼便已释然,”温杜若笑笑,伸出食指,轻轻在她额上一点,“我这缕残念此来,便是要将我在你身上留下的罪孽带走,且算作一点迟来的补偿罢。”
温雪蝉怔愣地瞧着眼前素未谋面的女人,额上柔软一触即分,心头暖流淌过,感知连同身上磕碰青紫仿若被洗涤而过,焕然一新。
温杜若摸了摸温雪蝉的头,她的虚影逐渐淡去,将逝之际,温将离骤然转身,双眸通红地看向这里,喊道:“二姐姐!”
虚影晃了晃,应是回了头,但已经看不清楚了。只闻那道女声轻嗯一声,含笑的话音散在清风之中:
“将离……这些年,辛苦你了。”
这缕承载遗憾的残念得以满足,杜若花在温雪蝉的手中缓慢枯萎、消散,最终,什么都没留下。
那处,裴净台依然维持着跪坐的姿势。
他被一剑穿心,衣袍脏污,下巴狼狈地挂着血迹,双目无神地对着这头,已然没了生息。
*
“哥哥,你在吗?”
门口传来的童稚声音一如记忆之中。
‘叮!道具:杜若花已使用完毕,正在结算兴趣值……’
晏困柳闻声一愣,看向攻略目录,裴净台那栏兴趣值涨满,成功结算,头像灰暗下去,归结于默认收起的‘已攻略完成’目录下,顶部的任务进度变化成了1/6。列表中展开的只剩下未完成的五位——
仇欺雨:27.3%,穆凉玉:99%,裴无心:99%,阿荼:±25%,厉不餍:39%。
关于姓仇的兴趣值,他早就在心里骂过一遍,这个死变态的兴趣值涨得死慢,亲了两次了,才赏赐似的贴给他了0.6%,跟隔壁两位形成异常鲜明对比,要不是确定仇欺雨不可能知道攻略任务这事晏困柳都要怀疑这黑心眼的是在故意逗人玩——
“哥哥。”门外人又唤了声。
他迅速收回开小差的思绪,视线在阿荼那栏兴趣值停留片刻,转而看向门扉上那道高大黑影。
现在在门外的无疑是成年体的魔尊。他竟然还记得在巽风小院的事?这段时间他去了哪?如何这么快实力大增到足以达到破坏裂天渊结界?现在又来找他做什么?
无数疑问仿若秤砣悬在细而紧绷的线,化作直觉告诉他,来者不善。
他放在桌上的手蜷成拳,警惕地看着门口,还是没有出声。
许是没有应答,叩门声忽地停了。房内登时寂静下来,除却脚下瓦猫呼哧的粗喘声。晏困柳数着自己的心跳,门口的人影没有消失,还在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身形近得仿佛在那窗格上扣一个洞,就能对上门外直直盯视的一颗眼珠。
“……”
相比刚刚断续的叩门声,这种寂静反而更加可怕,寒意幽幽钻骨,叫人摸不准,单在封闭的空间等待不知什么的到来。
就在晏困柳想要弯腰安抚一下应激的瓦猫时,外面的人诡异地笑了声:
“我知道你在,哥哥。”
“为什么不理我,这么久不见,没有想我么?还是将我忘了,我是……阿荼啊,哥哥真的不记得了吗。”那声音渐渐浑浊,几度拉扯出,幽怨瘆人,“我走的时候,还特意给你留了字条和蝴蝶呢,那蝴蝶是我亲手编的,编得时候有些忘了,手指还被扎流血了——哥哥,你看见了纸条对吧……那为什么不来找我呢?”
到了最后,变得成熟而嘶哑的男声反复道:“为什么,哥哥,你为什么不来找我?你讨厌我吗?为什么?为什么讨厌我?哥哥,我等了你很久……为什么?”
闻言,晏困柳不禁疑惑地喃喃了句:“纸条?”
留的蝴蝶,他的确见到了,在他枕头下面,但纸条是什么东西,这小孩走前给他留了话?
等等,纸条……
他眼前突然蹦出一个画面。
不会吧。
那张从书里掉出来被他随手丢掉的纸条……难道?
晏困柳的面色登时精彩纷呈。
上面那堆扭曲鬼畜的线条竟、然、是、字、吗?是字?他就算把纸盯出来个洞也看不出来啊这位弟弟,你不该反思一下自己那手好字吗,不知道的以为哪家少数民族的遗留古迹转头送去考古研究了——不对。
少数民族。
他兀地想起那荒无人烟的封禁之地,玄阴山——穆凉玉所言的魔尊又一转生之地。他们在山神庙翻出了村落遗留的祭祀残卷,现在将那上面的字迹同纸条一对比,好像、还真有点类似?
晏困柳:“……”
也许是等得太久,外面的人失了耐心,声音裹上压迫的寒意:“哥哥,回答我,跟我说话。”
他皱下眉。看来仇欺雨临走留下的结界还挺牢固,阿荼应该暂时进不来,否则也不会站门口跟他隔空对话这么久。晏困柳身无长物,也摸不清门外那个危险人物的状况,所以仍谨慎地闭着嘴,装没人。
良久,门外突然来了句:“你是在故意折磨我吗?”
“……”
“好罢,哥哥。我本想哄你过来,不欲逼你的。”门外的黑影动了动,缓缓道,“……屋里那个小东西冲我叫唤累了罢,想起来什么了?”
晏困柳还没来得及琢磨这话中深意,就见脚下瓦猫骤然猛冲出去,像是被压迫到了极点后的爆发,转眼撞上了门扉!
咚!
他惊道:“小瓦!”门被瓦猫撞得一颤,下一刻,那门竟吱呀一声,从外打开来!
滴答。
青瓦檐上滑着成串的血珠子,噼里啪啦地落了满地,汇成阴郁的水泊,高大的人逆着光站着,衣袍迤地,右眼一只单片镜反出鬼凌凌的白光,纤细的金丝架消失于鬓侧卷而浓郁的乌发。
他微微俯身,轻易抓住扑上来的小玩意儿,漆黑魔气缠绕而上,瓦猫登时发出一声惨叫。晏困柳心里一揪:“阿荼,放开他!”
阿荼翘起苍白的唇:“终于肯唤我了。看,它在我手里闹腾得厉害呢。”
晏困柳直直看向门口的人:“你什么意思……”
——其实给他几秒时间,他也就反应过来了。早离开巽风小院不在她身边的阿荼,怎会跟这只在晏府小庙点化的瓦猫相识呢?
“我去过你的家,哥哥。”阿荼仍站在门口,笑意愈深,漆黑眼珠里嵌着一缕奇异的红,坦然道,“那里很漂亮,不愧是你长大的地方。”
轰隆!仿佛一道无形的雷响在晏困柳耳边,震耳欲聋。
他声音有些控制不住地发颤:“你、去那儿做了什么?”
阿荼恍然似的:“啊……哥哥这么想知道吗,既然如此,那就来借这小东西的眼瞧一瞧吧。”
说罢,那只苍白消瘦的手猛地收紧,突出的骨节仿若锋利剑刃,瓦猫霎时痛苦的绷紧身体,尖细地叫起来。它黄澄澄的圆眼几乎要裂了滚出眼眶,几声令人牙酸的骨裂声猝不及防地响起,大嘴涌出鲜血。
“不!”晏困柳立刻向前冲去,嘶吼道,“住手!”
阿荼歪下头,慢半拍地松了手。
咚。瓦猫的尸体落下,仿佛一块抹布似的摔到地上,死不瞑目。晏困柳的眼前倏然黑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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