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第 63 章

“夫人,夫人!仙门那边来信了……”

瓦猫蜷缩在梁上懒洋洋地打着盹,下巴搁在交叠的两爪上,鼻头轻动,耳尖受扰的上下抖了抖,登时掀起细小灰尘。

急促脚步渐近,门外鸟鸣阵阵,一道苍老浑浊的声音难掩兴奋:“……说是公子要回来探亲了。”

“什么?快给我瞧瞧。”

信纸送到妇人手中,被展开,发出格楞楞的轻响。

“真是巽风来的信儿,竟还有萧家的印……约莫三月廿二……这不就剩四日了?这么快呢,得快些准备了。”妇人满是笑意地嘀咕,将那信念了一遍又一遍。

晏困柳感觉身体轻盈极了,檀香和香灰气笼罩周身,房梁淡淡木头味儿蒸在鼻间。他什么都不看见,除却一片光照的淡红,直到瓦猫惰懒地撩起一只眼,他的视野才彻底亮起。

彩绘房梁下,供桌香火点着,一卷经书摊在旁边,金像半身掩在阴影中。

虞夫人走到门口拿着那张信纸,眉眼间跳跃着光点,吩咐道:“快,让那些女侍小厮准备着,膳房多备小水爱吃的,尤其是那凤梨酥、蟹酿橙,这一去就快两年,也不知我儿瘦了没有……再有好好收拾几间房出来,上下都仔细着,不能慢待了那几位仙人,对了,这事告知官人没有……”

李管事在旁边诶诶应着答着:“知府刚点完卯,已经着人去传信儿了……”

晏困柳愣愣看着梁下满面喜色的两人,一举一动都存于旧日,不曾褪色,心尖酸涩愈甚。

许久,虞夫人才仔细将信纸折起来,也不接着抄经了:“小桃去盯他们采货,眼下的凤梨正好呢,正好前阵子胡县令送来了些……诶呀,还是我亲自去瞧着罢。”

说着,她提着裙裾匆匆跨出了庙门,李管事跟在后面。

几个小厮也被感染上笑意,简单收拾了笔墨经书,轻轻阖上了庙门。

瓦猫轻盈跃下,落在供台上伸个懒腰,蹭着炉中的香,对着慈眉善目的明王像呜呜叫了两声,小脑袋便兀地一重,两只尖耳向后垂去,享受着无形的轻抚。

它身上金点逸散,皮毛油光水滑,积攒的功德又多一日。

又是一日夜里,瓦猫趴在整齐青瓦,尾巴尖一扫一扫,两只铜黄的眼清晰映出夜里的一切,看着几盏灯笼沿着廊碎步走过去,大门开启又阖上。

晏困柳视线晃起来,瓦猫跳到近处,探头探脑地去看那一行人。

它嗅到了陌生的气息。

灯笼在黑暗融出暖黄一隅,小厮怀里的东西动了动,露出了一张脸,小孩脸蛋通红,卷翘的眼睫轻颤,看起来有些昏沉。

李管事到厅堂去,不一会儿就又出来,身前多了虞夫人和晏知府,晏知府看了看,沉吟:

“这是哪家的小孩?也不曾在这附近见过,瞧这长相不似中原人。”

他们认不出,可晏困柳却瞧得清清楚楚。这小孩分明就是阿荼,还是他在秘境捡到他时的模样。他握紧了拳。

那头小厮结巴答道:“这,我也不知,就听在大门那儿敲了好久,一开门便晕在了石阶上,看起来烧得不轻呢,我怕这要在咱府门出了事,次日一早叫人看见了多不好……”

几人正头疼,怀里的小孩忽地睁开了眼,神色有些痛苦地扭曲,声音却又轻又软:

“晏哥哥,这里是晏哥哥的家吗?”

虞夫人闻言道:“你说的可是困柳?你认识我们小水……难不成是仙门那边的人?”

小孩嘀嘀咕咕说了许多,但除了哥哥两字叫得清楚,其他听着都连不成话,腔调也奇怪。

虞夫人叹气,摸了摸他滚烫的脸蛋:“可怜见的。”

晏知府一挥手:“先让他睡下罢,支个婆子照顾着点,等人清醒了再问也不迟。”

屋檐上,晏困柳视线又一黑。

再睁开,便是在支起一线的窗户边上,瓦猫爪子扣着实木边缘,探头看过去。

屋里寂然,发着高烧的小孩躺在榻上,额上盖着冷巾,呼吸粗重,浑身汗涔涔的。

瓦猫仔细嗅了嗅,分辨着这缕诡谲气息,目露犹疑,又看了屋内的小孩一眼。

这一眼,便对上了一双漆黑无底的眼珠。

小孩不知何时扭过头来,额上的冷巾滑落,几缕湿发黏在上面。他对着它笑了下,笑容天真,又说不上的奇异:“小猫。你是想和我玩吗?”

咚。瓦猫转头落地,跑走了。

再一日夜里,乌云厚重,无风无月,府中上下一派喜意,期盼着翌日将至的人。

惨剧如期而至。

彼时,瓦猫在神像脚下舔着毛,晏困柳看着明王那双俯视众生的善目,呼吸开始控制不住地加快、过度,麻痹神经。

他至今能回忆起晏府的每一处角落,每一滴血迹的飞溅的方向,每个人倒下的姿态。

是他在秘境中多此一举,将阿荼带回了巽风小院,才招致晏府满门惨死的吗?

是他引发了这一切吗?先是晏府,如今便是整个天下——

“啊啊啊啊!——”第一声惨叫响起。

从前厅开始,最先倒下的是在晏府呆了半辈子的李管事。

年迈的他胸膛被一只手穿透,血肉飞溅。

甚至倒下时,他的眼睛还能看见桌上那只布老虎,半身滑稽地卡在桌沿。他如何也不能理解,为何刚刚好好待在前厅的小孩忽地变成了一个模样俊美的男人,为何笑意盈盈的人眨眼间手臂便穿透了他的心脏。

瓦猫兀地站起,定定望向庙门外,下一刻窜了出去!

一只新生的怪物后门走了出来,手上残留着黏腻血肉,姿态悠闲地踏下石阶。接连不断地惨叫响起,一个,两个……满廊尸首,胸膛皆有着一个可怖的空洞,血迹犹如晏困柳的记忆。

“救命,救命啊——”

“快跑,他来了,他——啊!!”

谁都逃不掉。

瓦猫隐匿身形,皮毛抖擞,一路奔向卧房,然刚咬住虞夫人的袍角欲带她离开,外面就传来晏知府颤抖的怒喝:

“你究竟是谁?!住手!你我无怨无愁,为何——”

噗嗤。一泼鲜血砸到了油纸窗上,缓缓滑落。

虞夫人秀丽的双眼睁大,看着窗子上的那抹鲜血,脸上血色尽褪,喉中钻出一声悲泣:

“啊!官人——”

晏困柳心跳猛地一滞,目眦欲裂地看向虞夫人踉跄的背影。不,不!

门开了。

怪物来到了门口,黑影笼罩住虞夫人纤细的身形,下一刻,一只苍白大手在虞夫人的背后冒出,血肉溅出,顺着指尖滴滴答答地落下。

扑通。女人的尸体向后倒下,身下血色蔓延,浸透了整块地板。

整个晏府彻底寂静了下来。

男人衣袍逶地,修长骨笛别于腰间,风流得几乎像一个吟诗弄赋的花楼浪子,而不是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凶手。

他面上右眼单片镜反着光,底下深邃的眼眸扫过脚下的尸体,慢悠悠地抬起,对上了角落一双澄黄的眼,眼中那缕红光奇异闪了闪。

下一息,瓦猫甚至来不及瑟缩,足以盖住它整个身体的大掌便笼罩下来:

“……抓到了。”

嗡——

刹那间,他耳边尽是尖锐鸣声,心脏迸发出撕裂的疼痛,让他整个灵魂都蜷缩起来,生不如死。待他的感知再度回归脆弱的躯壳时,眼前是一张近在咫尺面孔。

不知何时,他一只脚踏出了房门,而手被面前的怪物死死扣住。

阿荼咧开嘴角,双眸亮起:“哥哥。”

他抓到了。

晏困柳一手抓住心口,缓缓弓起身子,嶙峋脊骨突出一个将要崩溃的弧度。他眉头紧锁,侧脸犹如浸过冰水的玉,神色痛苦地喘息着:“咳,呼、呼……”

“哥哥,你怎么了?”阿荼微一低头,青年的手就胡乱抓了上来,在他下颌出刮出几道红痕,扣住的他的脖颈,猛地向下一拽!

颈上细指逐渐收紧,那绷白的骨节仿佛要刺出皮肤。他双眸通红,喉中挤出破碎的质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阿荼:“哥哥,我是去寻你了啊。”

“你胡说!”

要是去寻他,又为何在他到来的前一天离开?又为何不去巽风峰弟子院而是到凡间晏府?

“我烧糊涂了,哥哥,抑或说,那个‘我’烧昏了头一路跌跌撞撞地找上了你的家,正好,我醒的时候需要一些新鲜的血肉,他们很不错。”阿荼耐心解释,“不只那次,这一次,我也是来找你的。”

什么意思,什么是那个‘我’?

晏困柳乱成一团的脑迪奥此时根本无法停下思考,晏府血腥场景反复闪现,叫他一呼一吸都刀割般地痛。他眼前泛出黑点,指甲渐渐长出缺氧的紫络,眼下只有迫切的绝望仇恨,促使他徒劳地收紧手:

“去死、去死……你去死。”

“你伤不了我的。”阿荼叹息,“这样只会伤到你自己,哥——”

晏困柳嘶喊:“别再叫我哥哥!”

“嗯…哥哥这句话很伤人呢,那小鬼本就不敢见你。”阿荼唇角俶然一压。他轻易拨开脖颈上不成气的束缚,抓着人,“跟我走,那些问题你都还没有回答我呢,我们可以慢慢谈……”

浓稠魔气从他手心涌出,顺着青年手臂缠绕而上,却不知为何无法落脚。阿荼眉头微蹙,晏困柳半身停在结界之中,他无法强制带出,魔气便转而变成无数尖刺,距底下柔软的皮肤仅毫厘之差,沉声道:“哥哥乖些,跟我走——”

“滚开!”晏困柳不知哪来的力气,浑噩间一抽手。

刺啦,无数尖刺登时撕碎了皮肤。晏困柳向后猛退一步,脚跟磕到门槛,咚地倒回结界中。

他脱力地坐到屋内地板上,恍惚中竟没觉得疼,视线模糊一瞟,单看见了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

阿荼站在门外,神情冷下去,眯起眼:

“啊。竟然是同身咒。”

……同身咒?

晏困柳混乱的思绪一顿,垂眼看去,迟来感到心口的热度。

回一下上章小宝的评论:

晏家灭门某种意义上算困柳穿过来所举所动带来的蝴蝶效应,从起因看也是无妄之灾(或者说被恩将仇报吧……)前面也说过阿荼在书中设定是:天生坏种,最开始昏迷时,他也曾想杀了困柳(至于他的各种谜语,后面就会讲啦)。

小宝不要伤心,困柳是个很坚强一个人也能好好活着的好宝(虽然他在所有人里面是身体最弱的,但其实他才是展现的生命力最强的那个),也希望小宝们在经历波折时,也能被自己赋予战胜困难和热爱生命的勇气和力量![摊手]爱你们~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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