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寿堂门前有片开阔地,铺着石砖,早起没啥人,陆灵蕴习惯在这活动活动筋骨。一套拳打下来,就见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缓缓驶了过来,停在了福寿堂的门口。
一个穿黑西服的男人从副驾下来,他看上去三十来岁,身材魁梧,国字脸,眉目深邃,有几分凶相。陆灵蕴注意到他开车门的手,青筋微透,力量感十足。他大步走到车尾,拉起后备箱,从中拎下一只细长的黑色提包,没有进店,却径直朝她走过来。
“您是陆灵蕴吧,受赵骁赵局委托,来送点东西。”这男人开口沉稳,声音不大,但中气十足,他往她跟前一站,陆灵蕴就知道这个人有身手。她看了眼他拎的东西,似乎很重,手背上已经筋骨凸起。
她一笑说:“我是,不介意的话里面说?”
丧葬店毕竟不是自家客厅或者咖啡厅,很多人忌讳踏足,但情况不明她也不好直接接了东西,只想客气地引进里面聊。
他一脸严肃,说:“好。”
他们进门时,陆震正拿着之前那女人留下的银行卡左看右看,见丫头带人进来,顺手将卡揣进了兜里。
她说:“师父,这位是受赵局委托来送东西的。”
陆震快速将来人打量了一番,笑着问:“怎么称呼?”
“吴九。”男人说着自顾自将手上那只黑包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呲啦”一声拉开拉链,露出来的东西让陆震有点意外。
竟是周宅井底那只白玉匣子!
陆灵蕴也抻着脖子看,但她因为失忆,对这东西完全没有印象,只是听她师父后来提过。
吴九说:“这东西作为文物,价值不菲,但考虑到它出土带了些机缘,看起来又是你们道门的东西,所以局里跟上级议了好久,还是决定将它送来这里,由你们安排。本来是由赵局亲自送,但他实在抽不开身,所以委托我带过来。”
他说完又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文件袋,一并放到桌上说:“这里面的东西,是从井底条石上拓印下来的,赵局说你们可能会有兴趣。”
陆震:“那石头……”
吴九:“石头我们留下了,里面有些物质还需要再研究。”
陆震:“我也不是很想要……”
吴九:“如果没有其它问题,那我就不打扰了,先告辞。”
这个吴九办事干脆利落,一句废话没有。看着汽车开走,陆震发了会呆,然后又碎碎念:“给还不给全套。”
身后的陆灵蕴已经打开了玉匣,见里面有把剑,还有只玉盒,她自言自语道:“这就是周宅井底的东西吗?”
陆震看着她先是拎起了那把剑,剑身锋利,随着她的动作寒光闪现,她不自觉赞叹:“师父啊,这玩意儿看着可比你那把七星剑厉害呀,你看看这剑锋,吹根头发都能断,抡快了说剑气杀人我都信!可是这么个宝贝,它怎么就没个剑鞘呢?”
陆震看着她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以及这没水平的言论,觉得她在井下威风凛凛那一幕本是个幻觉。
他说:“喜欢吗,喜欢就拿去玩吧。”
陆灵蕴两眼放光:“这价值不菲的东西,归我啦?”
他师父可真大方。
陆震说:“你下了一趟井,也不能白遭一茬罪不是,就当报酬了。”
她小心翼翼把剑放回去,又拾起里面一个玉盒,打开它,里面是一只玉雕的牙。
“虎牙?材质不错,雕工也细,还挺精致。”她把玩着看来看去。
她是因为找这东西才下井的,陆震看她的样子,是真想不起来了。
放好了虎牙,她又打开了那个文件袋,里面是两份缩印的拓本,展开了每份都是2米多长的纸,折成了折页,上面竟是两种不同的文字,一种是云篆,另一种是虫鸟篆。
她呆呆地看着,云篆她近来在古籍里见过一些,但认识的不多。虫鸟篆就只是听过,只知道是先秦时候的文字,心想可够久远的。
陆震看她盯着那2份拓本发呆,索性说:“你有兴趣就都拿走。”
这东西本来就是她带出来的,既然吴九都说这是机缘了,那给她是最合适的。
陆灵蕴将东西都原封不动地收好,想拎到她自己屋里去,但一上手,竟没提起来,还是陆震帮她搬了进去。
店里开始陆续有人来买香烛纸钱,这种小生意陆震基本不管,都是陆灵蕴张罗。他在准备一大早那位大主顾要的东西,可着她卡里的钱,顶格给她凑好东西。他这人可能会卯高了多要点钱,但绝对不会吞客人钱,货是贵点,但不会假,更不会亏缺,做死人生意嘛,总是有个度。
快中午时分,店门口站了一位中年妇女,穿一身黑色衣服,双目无神且红肿,看着是哭过。陆灵蕴一眼就认出了她,正是一大早抢“阴亲”的一方人。她仰头又看了眼门头的字,这才走了进来。
也不怪她谨慎,这条街上,花圈寿衣店一排溜,每一个的门脸都不大,店名也五花八门,直白点的就叫花圈寿衣店,但进去发现它在卖凉菜和鸭肠,还有门头黑白大字叫成人用品,进去老板左手安全套,右手金元宝,总会让你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还有老爷子去寿司店买墓碑,整得这条街挺魔幻。
陆震的福寿堂名字虽然装了点,但它下方有补充,丧葬一条龙,且它纯纯只做丧葬生意。
这妇女进门,先是四下打量一圈儿,见只有一个小姑娘在,便问:“谁是老板?”
从古井出来后,陆灵蕴的感觉比以往更敏锐。如果说早上那女人让她觉得古怪,是因为她到底还算个活人,只是身上有死气,有东西在帮她极力遮掩而已,而眼前这个妇女身上,她确定有东西。
陆灵蕴问她:“您什么事儿?”
那妇女问:“你们这是有个陆师傅吗?”
陆灵蕴说:“您找我师父吧?他这会儿正忙着,要不您先跟我说说啥事儿?”
听说是陆震的徒弟,她迟疑了一下说:“我儿子结阴亲,出了点意外,有人指引我来这儿找陆师傅。”
果然是为了早上那桩事。
看起来是要谈生意,陆灵蕴引她坐下,端了杯水说:“您先稍坐,我去看看师父忙完了没有。”
很快陆震就出来了,只是冷着脸在她身上扫了一圈,并没开口,倒是这妇女一看到陆震,立刻凑上去说:“您就是陆师傅吧,求求您帮帮我,花多少钱都行!”
陆震在赚钱上面眼神好使得很,这妇女一看就不是什么有钱的主儿。很多人求人的时候喜欢许下重诺,豪不顾及是否能兑现,等于是用自己的困难诈骗,还得他自己掂量她们的上限。
陆震指了指椅子,示意她坐回去聊。他自己在对面坐下说:“明天就是鬼节,你身上揣着亡人的东西走动,这可不好。”
一句话让这妇女怔了下,这陆师傅果然厉害,一眼就看出来她身上带了东西。她说:“我身上带了一包骨灰,是我儿子的。我不是本市人,来这儿是为了给我儿子结阴亲,但没想到关键时候女方变卦,为了多收钱,把新娘给了别人。”
陆灵蕴说:“关键时候?定了日子?”
那妇女说:“找人看过,就明天合适。”
陆灵蕴有点惊讶:“可我早上还听人说,你们打架的时候,那姑娘都没咽气!”
言外之意,人还活着你们就定了日子,这是堵着门盼人死呢!
那妇女有些不好意思:“日子是大师挑的,这也是碰,媒人说她家姑娘就是这一两天的事。”
陆震说:“既然没了新娘,错过日子,再找合适的就是,你来找我做什么?”
那妇女快哭了:“实在是不敢拖啊!不瞒陆师傅,这一年来,我儿子闹得家宅不宁,就连他表妹……大白天也会遇到鬼压床。我们没有办法,才找了个懂事的人看,说需要赶紧给他娶一门亲,这孩子邪性,最好在七月十五前办了,要不然还指不定出点啥事!但看事的人又说,他要黄花大闺女,还得是长得好看的,这哪里好找?我找了快一年,才碰到这么一个合适的,没想到还被人横插了一杠子,那家有钱,不管我们出多少,人家就说翻倍,陆师傅你说这让我怎么办哪?”说着竟呜呜哭了起来。
陆灵蕴觉得,还真是槽点太多一言难尽。
她心里正感慨着,门口忽然就吹进来一阵风,凉飕飕的,从她们身边穿过,扬起她几缕发丝,像一只没有分寸的手擦过她的脸颊。
还真是脱了裤子撵老虎,不要脸,也不要命了。
陆灵蕴的眸色顿时冷了!
陆震脸也黑了,只有眼前的妇女还哭哭啼啼,陷在悲伤忧愤的情绪中。
陆震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看了眼一旁的丫头说:“让他消停点,这事也好办,她就能办。我还有事,你们聊就行。”
陆灵蕴看着陆震走回后头去,他这是全权交给她处理了。
她回身,看到刚刚哭过的妇女双眼红红地正望着她,似乎是在等她给个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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