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袅袅,点心甜糯,花雨纷扬。封庭筠正与莫斯星说着近日京中趣闻,忽闻一阵爽朗笑声自□□深处传来,伴随着杂沓的脚步声与年轻男女的谈笑。
“我道是何人占了这观景最好的‘栖霞台’,原是你封大将军在此会友!可真会寻地方!” 话音未落,几道身影已拨开花枝,出现在石台之上。
为首一人,年岁与封庭筠相仿,身着绛紫色团花锦袍,面容俊朗,眉眼间带着几分世家子弟特有的疏狂与不羁,手中还装模作样地摇着一柄泥金折扇,正是吏部尚书家的公子,谢长瑾。他与封庭筠自幼相识,性情相投,时常一同骑马射猎,是京中出了名的纨绔,却并非全然草包,胸中亦有几分才学,只是不喜拘束。
他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鹅黄衣裙的少女,约莫十五六岁年纪,梳着双环髻,簪着珍珠流苏,面容娇俏,一双杏眼灵动活泼,乃是谢长瑾的胞妹,谢灵儿。她身旁还伴着一位身着水绿色襦裙、气质更为沉静温婉的少女,是光禄寺少卿家的千金,柳云眠。
这三人显然也是结伴来杏花坞赏春的。
封庭筠见是他们,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我道是哪路神仙,原来是谢三郎携美同游!怎地,那栖霞台是我先占下的,便是我的地盘,不服气?”
谢长瑾“唰”地合上折扇,指着封庭筠笑道:“好你个封庭筠,几日不见,愈发霸道了!这杏花坞何时成了你封家的演武场,还要划地盘不成?” 他说着,目光已转向安静坐在一旁、正执杯饮茶的莫斯星,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艳与讶异,随即笑容更真诚了几分,拱手道:“莫公子也在?难怪封兄今日如此风雅,原是携知己同游,倒显得我们这些俗人唐突了。”
谢灵儿与柳云眠也上前见礼。谢灵儿性子活泼,好奇地打量着石台上支着的画板,惊叹道:“莫公子在作画吗?画得可真好看!” 柳云眠则更为含蓄,微微福身,目光在莫斯星清绝的侧颜和那幅未完成的画作上轻轻掠过,眼底流露出欣赏之色。
莫斯星放下茶杯,起身还礼,神色依旧是惯常的清淡,却并无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谢公子,谢小姐,柳小姐。”
封庭筠见莫斯星并未不悦,便热情地招呼道:“既然碰上了,便是缘分。我们带了茶点,此地景致又好,不如一同坐下歇歇脚,说说话?” 他向来喜好热闹,何况是与相熟的朋友,更觉兴致高昂。
谢长瑾本就有意凑趣,自然满口答应。石磊和青墨见状,连忙又铺开一块更大的毡布,重新布置茶点,添上杯盏。
一时间,这方原本清幽的石台顿时热闹起来。谢长瑾是个闲不住的,坐下后便品评起莫斯星的画作,虽不如封庭筠那般由衷赞叹,却也说得头头是道,显是有些见识。谢灵儿则挨着柳云眠坐下,小声与她说着悄悄话,目光不时瞟向正在与封庭筠低声交谈的莫斯星,脸颊微红。
“莫公子此画,构图宏阔,笔意清远,尤其这远山的处理,淡墨皴擦,若有若无,深得‘远人无目,远水无波’之妙趣。” 谢长瑾摇着扇子,侃侃而谈。
莫斯星微微颔首:“谢公子过奖,不过信笔涂鸦,尚未成器。”
“斯星就是太谦逊。” 封庭筠与有荣焉地接口,顺手将一碟没动过的杏仁酪推到莫斯星面前,“你方才耗费心神,再吃些。”
谢长瑾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打趣道:“封兄如今可真真是体贴入微,往日与我们在一起,何曾见你这般细心过?”
封庭筠被他打趣,也不恼,反而挑眉笑道:“那是自然,斯星与你们这些皮糙肉厚的如何能比?”
众人皆笑。谢灵儿掩口笑道:“封公子,你这话可把我们都编排进去了!”
说笑间,气氛愈发融洽。谢长瑾见石台旁溪流清澈,水中卵石圆润可爱,忽生一念,提议道:“如此干坐闲谈,未免辜负这良辰美景。不若我们行个流觞曲水之令,如何?”
“流觞曲水?” 封庭筠闻言,眉头微挑,“那是你们文人雅士的玩意,我可不擅长吟诗作对。”
谢长瑾笑道:“无妨!今日我们不拘一格。酒杯流到谁面前,不一定非要作诗,或唱一曲,或舞一段,或讲个笑话,甚至学几声鸟叫兽鸣,逗大家一乐即可。如何?” 他目光扫过众人,尤其在封庭筠和显然对此也不甚热衷的莫斯星脸上停留。
柳云眠柔声道:“此法甚好,雅俗共赏,重在参与同乐。”
封庭筠看向莫斯星,用眼神询问他的意思。莫斯星见众人兴致颇高,封庭筠眼中也带着跃跃欲试的光芒,便轻轻点了点头。
“好!那就这么定了!” 封庭筠一拍大腿,“青墨,取那只荷叶杯来!石磊,你去上游,负责放杯!”
青墨连忙从食盒里取出一只碧玉般的荷叶卷成的酒杯,清洗干净。石磊憨笑着接过,跑到溪流上游数丈远处。
规则既定,众人围坐溪边。石磊将盛了半杯清酒的荷叶杯轻轻放入溪水。酒杯顺着蜿蜒的溪流,晃晃悠悠地漂下。
水流潺潺,花瓣不时落入杯中,更添意趣。众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那一点碧色,带着几分紧张,几分期待。
第一次,酒杯晃晃悠悠,竟在谢灵儿面前打了个旋,停住了。谢灵儿“呀”了一声,俏脸微红,倒也落落大方,起身清了清嗓子,唱了一首江南采莲曲,嗓音清甜婉转,如出谷黄莺,赢得一片掌声。
酒杯再次放出。这一次,它在柳云眠面前缓缓停下。柳云眠沉吟片刻,念了一首咏叹春日的五言绝句,虽非惊才绝艳,却也工整清丽,符合她大家闺秀的气质。
接着,酒杯仿佛有意捉弄,停在了封庭筠面前。封庭筠挠了挠头,站起身来,豪气道:“作诗唱曲我可不会,我便打一套拳给大家助助兴吧!”
说罢,他也不拘场地,就在溪边那片落花铺就的空地上,身形一展,打起了军中常见的太祖长拳。他动作刚劲有力,虎虎生风,拳脚起落间,带起地上的花瓣纷飞旋转,阳刚之气与周遭的柔美春景形成奇妙的对比,却又别具一种力量之美。一套拳打完,面不改色,气定神闲,赢得满堂喝彩,连莫斯星眼中也掠过一丝笑意。
酒杯继续漂流。这一次,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不偏不倚,停在了莫斯星面前。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封庭筠更是屏息凝神,有些担心地看着他,生怕他不喜这等喧闹。
莫斯星看着溪水中那盏碧玉荷叶杯,杯中清酒荡漾,映着天光云影与他清隽的倒影。他静默片刻,在众人以为他要以茶代酒罚一杯了事时,却缓缓起身,走至画板前。
他重新执起那支兼毫笔,蘸取了少许胭脂色,并未在原有的画作上添加,而是另铺开一张小的斗方宣纸。只见他手腕轻运,笔走龙蛇,不过寥寥数笔,一只活灵活现、振翅欲飞的麻雀便跃然纸上,形态憨稚,眼神灵动,尤其那微微张开的喙,仿佛正在啾啾鸣叫,充满了生趣。画毕,他在旁以清隽的小楷题了两个字:“鸣春”。
他将这小画示于众人。画技之精妙,立意之巧妙,瞬间征服了所有人。
“妙啊!” 谢长瑾率先击掌赞叹,“以画代诗,应景应情,更显匠心!莫公子果然才思不凡!”
封庭筠更是看得眼睛发亮,比自己被夸了还要高兴。
谢灵儿和柳云眠也连声称赞,觉得这比吟诗作赋更显风雅别致。
这一轮“流觞曲水”,因莫斯星这出人意料的“罚酒”,气氛达到了**。随后酒杯又流转几次,或罚酒,或表演,欢声笑语不断,连一向沉稳的石磊也被逼着学了两声狗叫,逗得谢灵儿前仰后合。
日头渐渐西斜,花影拉长。一场尽兴的嬉游接近尾声。谢长瑾兄妹与柳云眠还需赶在城门关闭前回府,便先行告辞了。临行前,谢长瑾还特意对莫斯星道:“莫公子,日后若有雅集,定要下帖相邀,让我等多沾些文气才是。”
莫斯星微微颔首致意。
待他们走后,石台上复又恢复了宁静,只余溪水潺潺,鸟鸣啾啾,以及满地的落英缤纷。
封庭筠帮着青墨一起收拾画具杂物,脸上仍带着未尽的笑意。他走到莫斯星身边,看着他被夕阳染上一层金边的侧脸,低声道:“今日……可还开心?”
莫斯星正看着青墨将那张《春山杏雨图》和那幅《鸣春》小像小心收起。闻言,他转过头,夕阳的余晖落在他眼中,仿佛冰雪初融,漾开极浅却真实的暖意。
“嗯。”他轻轻应了一声。
只是一个字,封庭筠却觉得比方才所有的欢声笑语都更令他心满意足。他望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又看了看眼前人清丽的容颜,只觉得胸中被一种饱胀的、名为“喜悦”的情绪填满,这杏花坞的春色,因有身旁之人,才算真正圆满。
“走吧,”封庭筠笑道,声音格外柔和,“我们回家。”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交织在铺满花瓣的小径上,缓缓向着谷口走去。石磊牵着马,青墨抱着画匣跟在后面,一行人融入了暮色与花海之中,只留下那处石台,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少年人无忧无虑的欢快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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