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五个字砸出来的真空感没有持续太久。
“我…讨厌…你。” 每个音节都像刚从冰窖里凿出来的石块,棱角尖利。
空气被她清冽却冰寒的声线割裂。
周予安点着地的鞋尖蓦地停住。
凝固。
窗外的流云恰好被日光烧透,大片金红的光铺洒进来,斜斜投过两人之间不到一米的距离,光柱里尘埃漫舞。一半光落在周予安骤然静止的鞋尖,一半落在林微雨用力到骨节泛白的手背上。
林微雨清晰地看着他侧脸下颌的线条,在骤然汹涌的金光里绷紧了微不可查的一瞬。那点平日里若有若无挂着的、让人牙痒的闲散笑意,像被光蒸发的水汽,消失得无影无踪。浓密眼睫垂下的那一小片阴影,深得看不清底下神色。
但那点令人窒息的、散漫的“嗒、嗒”声,戛然而止。
沉默重新覆盖下来,但这一次,沉默如同实体,带着冰棱的质感和令人心头发紧的重量。方才撕纸时那声刺耳的“嘶啦——”仿佛还带着无形的回音,在她脑海深处持续震颤。被强行撕碎揉皱的不止是一页草稿纸,更是她极力维系、绝不容许被轻易践踏的某种不容侵犯的秩序与自持。
她不再看他,猛地转回头,视线死死钉在面前摊开的崭新纸张上。笔尖悬停,墨迹凝聚在尖端,圆而饱满,却迟迟无法落下。线条在哪?起点在哪?几分钟前还清晰无比的思路,此刻如同被烈风吹散的沙画,零落得无法拾掇,只剩下一片嘈杂的空白。思绪里反复回荡的,是撕纸的声响,是他那鞋尖点地的“嗒、嗒”,是他此刻如同雕塑般凝固的侧影。
视野边缘,是蓝色回收桶敞开的黑洞洞的口子,两片惨白的废纸幽灵般蜷伏在里面,刺眼得让人心烦意乱。
不能再待下去。
一秒都不能!
林微雨嚯地站起身!椅腿在柚木地板上猛地刮擦出一道极其尖锐刺耳的锐响,在极度安静的空间里如同警报嘶鸣!她没有看旁边,动作带着一种强行斩断一切的决绝,开始把自己的书本、厚厚的笔记、墨绿色的笔筒……所有属于她领地的东西,一股脑儿往带来的书包里塞!动作又急又快,几乎带着风。一本厚重的《IMO经典组合题型分析》被她用力扯过书脊边缘,封面撞击到桌面,发出“砰”的一声闷响。笔筒里插着的七八支笔被剧烈动作震得哐当撞作一团。
杂乱、破碎、失控的声音替代了之前的死寂。
她用行动在无声宣告:这该死的“绑定”,到此为止!去他的“黄金双核”!
她收拾得很快,近乎粗暴。书包肩带刮了一下椅背,带得椅子又发出吱嘎的抗议。拉链猛地被扯上,金属咬齿摩擦出“刺啦”的噪音。她将沉甸甸的书包猛地甩上肩膀,动作带着负气的重量,头也不回,径直走向门口。背影挺直,但肩背绷得有些僵硬。
厚重的门被用力拉开,又在她身后带着沉闷的风声重重合拢。
“砰!”
巨大的回响在空荡荡的自习室里震荡、盘旋,久久不散。
林微雨几乎是撞在走廊冰冷的墙壁上才停住疾走的脚步。胸腔剧烈地起伏着,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狠狠攥住、挤压,窒息的闷痛感蔓延开来。她靠在冰冷的瓷砖墙壁上,额头抵着更加冰冷的瓷砖,试图汲取一点点能压住心头那股无名野火的温度。
冰冷的瓷砖贴着发烫的额角皮肤,尖锐的温差带来的刺痛感让她混乱灼热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分。
她闭上眼。
黑暗里却清晰地映出他方才骤然绷紧的下颌线,和他最后凝固在光影里的侧影轮廓……以及那声撕裂时,她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的、他指腹划过纸张边缘时那瞬间的干脆和利落,没有丝毫犹豫。
她猛地睁开眼!
不行!就这样冲出来,算什么?认输?逃避?
目标!IM0!
这四个沉甸甸的字母,如同炽热的烙铁,烫在她的意识深处,强行压下所有翻腾的不甘和屈辱。她用力深吸了一口走廊里冰冷而干燥的空气,混杂着消毒水和尘土的味道,强行将激烈的心跳压回胸腔深处。
不能走。
绝不!
她再次转身,毫不犹豫地用力,推开了那扇刚刚被她摔上的、厚重的红木门!
吱呀——
门再次被打开。
同一片被落日熔金泼洒的空间,同一个凝固在光影里的人影。
不同的是,林微雨的视线如同最锋利精准的手术刀,在她推开门缝的第一毫秒,就瞬间穿刺了整个安静的空间,直刺而去!
目标明确,没有一丝偏移——周予安!
不是他僵持的姿态,不是他陷在光影里的剪影。而是他不知何时已然摊开的那本《吉米多维奇习题集》,厚得像块砖头。以及,他微倾向前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处,他执笔的右手!
逆着大片熔金的光线,她捕捉到的一切都像是被强光剥除所有遮蔽、只剩下本质的动作——他的手指,修长而稳定,握着一支普通的蓝色水笔。笔尖没有在书页印刷的空白处停顿,而是以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专注,狠狠扎进了一排印刷的题目与答案之间——那是印着密密麻麻解题过程和最终结论的地方!
那动作没有丝毫迟滞,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冷戾的专注!
笔尖划过书页!
清晰无比!一道深深的墨迹,冷硬的直线,从某个繁琐的多步求导过程中划过!力透纸背!
接着是第二道!第三道!
墨蓝色的笔迹划破印刷体,一道接一道!像冰冷的刀锋划开层层叠叠的冗余外壳!
他的速度极快,动作带着一种冰冷的流畅感。笔尖每一次划过,都在那些林微雨看了都要皱眉的复杂计算和所谓专家论证的步骤或结论上,留下深而直的刻痕。
不是打叉。不是圈定范围。是划!用直线,斩断!
笔走龙蛇般的流畅里,透着一种近乎刻薄的犀利!那专注力完全倾注在笔尖与纸张摩擦的一线之间,周身散漫的气息被这瞬间爆发的凝练洞察彻底取代,形成一种奇异的割裂感。
林微雨的呼吸在推开门后猛然窒住!那一瞬间,世界的声音仿佛被抽走了,只剩下那道在刺目金红中无声划开的冷硬直线,和她心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紧又猝然刺穿的感觉!
她所有积累的怒火,所有爆发的屈辱,所有准备用冷硬外壳武装起来去强硬对抗的决心……在那道划破印刷题目的笔迹前,如同遭遇精准打击的玻璃,从内部骤然裂开无数细密纹路!
那道目光,连同那冷硬的笔锋,第一次撕开了他惯常懒散怠惰的层叠伪装,暴露出其下某个冰冷的、绝对不容质疑的、洞若观火的……
核心!
一种直觉,如同冰锥狠狠扎入她的意识:
他看得懂。不,他看透了。
她眼中需要绞尽脑汁求解、甚至为之大动肝火撕扯的难题,在他那支凌空划过书页的笔尖下,那些印得整整齐齐的“标准答案”和所谓“权威过程”,不过是需要被划去、被否认的废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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