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冬天,靖国公府亦为渊柔举行了及笄礼,孟懿容遍请族中女眷来观礼,令仪因此见到了前世厌烦应酬的那些亲朋故旧。
可喜的是她只以侍女身份做些端茶倒水的活计,闲时就和慧舟躲到一边玩耍,渊柔一个人竟也应付得来。
令仪坐在园中的秋千上,两腿来回踢踏着,瞥见浣柔跟在渊柔身后假意奉承的样子,更觉厌烦。
祖父去世后,渊柔的父亲程定安因是长子,便袭了靖国公的爵。皇帝念在程家于大周建国有功,便赐予渊柔的二叔、浣柔之父程定骞次一等的侯位,并让他在兵部挂职。
如今想来,二叔日常行事便有些掐尖要强,背叛她们多半是浣柔耳濡目染之故。
她正凝眉思索,忽听有人叱道:“那两个小丫头过来,好没礼数,见了通阳侯家的千金怎么不知道请安?”
令仪抬起眼瞥了一眼发难的浣柔主仆,知道渊柔没给她好脸色,她便拿自己煞性子,便耐着性子行了一礼,然后站在一旁等她离开。
没想到浣柔一屁股坐在秋千上,厉声吩咐:“快推我!”
令仪怕她受伤赖上自己,敷衍着推了两下,浣柔不耐烦地道:“使劲点哇,你早上没吃饭吗?”
令仪手上力气一点点加重,浣柔虽然害怕,但为了逞强,仍是不住口地让她力气再大些。
浣柔多看了她好几眼,忍不住问:“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令仪语气缓慢而低柔,透着一股刻骨的寒意:“小姐真是贵人多忘事,我们在抚琴雅会上见过,你还帮我跟渊柔传过话呢。”
浣柔听得浑身汗毛倒竖:“我帮你传过什么话?”
令仪笑意如春,语气却如数九寒天般冰冷:“暴民作乱那天,你帮我把她约出来,说我要给她颜色瞧啊。还有,你说她对我客气,是想勾引齐询呢。”
浣柔脸色一变,起身想逃:“真是疯子,我听不懂你说话。”
令仪按住她,在她耳边冷冷地道:“皇后都和我说了,你想当她儿媳妇,故意献媚,帮她借国公府的刀杀齐询。可是你非要带上我,就别怪我不客气!”
她猛地一推,浣柔手滑没抓牢,终于飞了出去,摔在了地上。
她愣愣地盯着令仪迫近的身影,慌忙争辩:“不是,是皇后让我这么做的。她说你是攻击三殿下最好的武器,还给我出谋划策,我怎么会想出这种主意呢!”
令仪俯下身子,捏住她的下巴:“为了当皇后,你甚至可以出卖姐姐。难道你不怕她会受伤吗?还是你根本不在乎!”
浣柔见她神情可怖中带着几分悲凉,吓得大声哭喊起来。
她的哭声惊动了正在堂上叙旧的众人,孟懿容率众赶到时,令仪正在给浣柔揉身上的痛处。
一见大家围上来,浣柔一把推开令仪,扑到母亲的怀中号啕大哭:“娘,她们欺负我!”
令仪不卑不亢地回禀:“夫人明鉴,堂小姐让奴才帮她打秋千,手没抓牢才会掉下去的。”
通阳侯夫人秦氏见令仪言谈与其他丫鬟不同,深深看了她几眼,转头问女儿:“是这样吗?”
浣柔哭道:“她说谎,是她故意把我推到地上的!分明就是看我支使她,嫌我不配故意的。”
令仪强忍怒气争辩道:“你自己觉得不配,才会以为别人也这样想。不是你嫌我力气小让我加把劲的吗?怎么颠倒黑白呢!”
浣柔顿时词穷,梗着脖子大喊:“你才颠倒黑白,谁不知你们家的人都这样放肆?”
秦氏理了理衣衫,向孟懿容正色道:“浣柔虽然脾气大,但不是爱说谎的人。按理说我不该管大哥的家事,可这丫头也太无礼了。”
孟懿容挑眉道:“弟妹想说什么?浣柔是你女儿,你当然偏向她,我还觉得令仪说的有理有据呢。”
秦氏不可置信地道:“浣柔到底是主子,也是嫂子的侄女,怎么会攀诬奴才呢?咱们就算分了家,也是同气连枝,没有个为了奴才以疏间亲的道理呀。”
孟懿容不搭话,问一旁的慧舟:“当时的情形究竟如何?”
慧舟耸着肩环顾众人,被十几道凝注在她身上的视线吓得直打哆嗦,颤声道:“是堂小姐让令仪推狠点,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浣柔哭得更大声了:“这群奴才当然穿一条裤子了,你们可不能信她们的鬼话啊!”
孟懿容面色不豫,高声道:“我们府里的丫鬟没事会去招惹你?你的意思是国公府御下不严,管教不好丫鬟,让她们故意伤害你是吗?”
秦氏忙摆手道:“这是从何说起?浣柔肯定不是这个意思。那起子刁奴冲撞了主子,咱们打一顿赶出去就完了,嫂子何苦为难自家侄女呢?”
孟懿容冷笑道:“原来在弟妹眼中,靖国公府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啊?连个道理也不分辨,只知为难下人。弟妹就是这样治家的吗?”
渊柔听众人议论纷纷,再也忍耐不住,走上前拉着浣柔的手柔声道:“别怕,你只管告诉姐姐,姐姐好责罚她们。你细细告诉姐姐,刚才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渊柔让两人复述事件,如是者三,便拍手道:“正常人描述事件,必是有头有尾,说法一致,只是每次措辞略有不一。浣柔怎么每次说法都不一样?”
秦氏强辩道:“浣柔年纪小,嘴又笨,记差了也是有的。”
渊柔笑道:“婶婶说笑了,浣柔年纪小,又不是傻子,也不至于连事情经过都不记得。浣柔既有皇后撑腰,不如让她来评理?”
秦氏立时慌了:“多大点事,和皇后有什么关系?我们原比不上国公府的奴才,认栽了,马上就走。”
令仪和渊柔对视一眼,心知浣柔的事秦氏大概也知情,或许还出了一份力,含笑不语。
渊柔伸手拦住她,清亮的嗓音宛如莺声啼啭:“咱们都是一家人,谈什么认输不认输?国公府若有得罪,还请婶婶念在是一家人的份上,高抬贵手。”
秦氏听她话中大有深意,佯作不知:“你是什么意思?明明是浣柔受了委屈,怎么像是我咄咄逼人一样。我今日才知,国公府这样偏袒刁奴。”
令仪正欲开口,渊柔已上前道:“你一定要我说出皇后指使浣柔做的那些事吗?”
秦氏一脸有恃无恐:“你要是有证据,我们不如到皇后娘娘面前去分辩。”
渊柔环顾四周,见孟懿容向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公开与皇后为敌,便扬声命人取板子来:“得罪了婶婶,渊柔愿自罚十板子。”
她心里明镜一般,如果不堵上秦氏的嘴,这就会变成国公府纵容刁奴伤人的实证。那先前程家把伤人的奴才捆起来交给大理寺的行为,就会变成做戏。
板子落下,她看着白皙的手心上肿起高高一道伤痕,忍痛举起板子还要再打。不料令仪忽然把手覆在她手上,生生受了这一下。
趁着渊柔震惊的空当,令仪劈手夺过板子,肃容道:“怎能让你受罚,剩下的板子我来受。”说着“啪啪”打完了剩下的板子。
孟懿容怒道:“弟妹满意了?”
秦氏心知她们投鼠忌器,不敢当众说出皇后的图谋,正想大闹一场,见此情状,不禁哑口无言。她听众女眷对渊柔交口称赞,便羞愧无地地带着女儿偷偷溜了。
一时众人散去,令仪带着渊柔回屋,帮她包扎伤口,反而有些自责起来。
渊柔见她神色恹恹,柔声安慰她:“你别自责,我们没做错,只是时机还不成熟罢了。”
令仪心里的酸楚缓和了几分,强笑道:“如果是我,一定跟她拼个鱼死网破,才不像你这么隐忍。”
渊柔拍了拍她的手,笑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那么多事你都忍过来了,何苦在通阳侯府这小阴沟里翻船?”
令仪长叹一声,相比之下,还是亲人的背叛更让人方寸大乱。
渊柔想了想,又道:“前阵子我们交出去的那个打死人的奴才,最近就要被问斩了。他打死的那人,你猜是谁?是前侍卫总管赵健的妹夫。”
令仪一拍脑袋:“难怪他对程家恶意这么大,原来如此。”
渊柔抚摸着包扎好的伤口,又翻开令仪的掌心看了看:“他这么听皇后的号令,许是因为在这桩案子上得了她的帮助。我们这次若是不小心应对,就又给她添了话柄。”
令仪暗暗赞叹她顾全大局,后来得知众人不仅没轻视渊柔半分,反而都盛赞她识礼仪、懂道理,国公府的恶名也得到扭转,便放下心来。
齐询到柳州之后,给令仪寄来了报平安的信件,轻描淡写地叙述了路上种种凶险,似是引她夸赞自己。
令仪窃笑不已,狠狠表扬了他一番,顺带着把赵健的事告诉了他,让他小心皇后的眼线。
齐询越发得意,连承诺提防赵健的字里行间都透着一丝掩盖不住的喜悦。
将近年底,各处筹备着过年,喜气洋洋中透着一丝忙乱。渊柔和令仪帮着母亲料理一应事项,忙得不亦乐乎。
一忙起来,令仪便不常翻看齐询的信了,一不留神就攒了好多。
终于有一天,程远扬寄来了家书,让她注意查看齐询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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