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空,她就拿出齐询的信翻来覆去地看。他不抱怨舟车劳顿的辛苦,不提及适不适应当地的气候和风土人情,也不说和当地的人相处和不和谐,字里行间透出一股淡漠的疏离感。反而是她常分享日常的喜怒哀乐,连前两天挨了打的事也一并告诉了他。
她等了两天,也没等到他的回信。虽然失望,但事情繁杂,她索性丢开手不管。
爆竹声声中,程家众人迎来了新的一年,靖国公父子的家书也飞进了母女三人的房中。
程夫人怀着激动的心拆开丈夫的信,一字一句念道:“夫人台鉴:
予与扬儿至行伍之中,方尽平生之愿。流寇作乱,不足为患,夫人勿念。新年转眼即至,善自珍重。敬祝近安。夫程世安”
她读罢丈夫的信,又来拆儿子的信。与上封信简短的报平安不同,程远扬的信洋洋洒洒写了好几张纸。信上不是抱怨路上父亲不让他脱下沉重的戎装,就是嫌弃边塞萧瑟荒凉,与军士同吃同住十分不惯。
信的结尾还补充道:“父亲道儿子仍须磨练,母亲妹妹勿念。另令仪嘱咐之事,儿子已托人代为打听。”
三人放下心来,令仪心中一暖,连鞭炮的喧闹之声都觉得悦耳了不少。渊柔吩咐下人给亲戚故旧赠送新年礼物,又帮母亲查点、登记对方回赠的礼品;令仪则拿钥匙开了小库房的门,指挥仆役把礼品归置好。还有上门拜访的靖国公旧部眷属,也需母女三人招待。
一番忙活下来,日头渐渐偏西。三人祭过了神,吃罢年夜饭,围坐在程夫人房中守岁。
渊柔叹道:“真是‘迟迟日又西1’,这一年怎么连个影儿不见就过去了?”
程夫人笑道:“为娘见你们兄妹俩长大又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前两天以为你们还是小孩子,转眼之间你们都能谈婚论嫁了。珍惜现在的时光吧!等你有了夫家,天天操持家务,就没空感慨这些了。”
渊柔羞红了脸,转过了身子不说话。令仪笑着接口道:“都有哪些人来提过亲?说出来咱们好参谋参谋。”
渊柔拧了一把她的腿,嗔道:“你尽管挑去,我可不嫁。”
令仪道:“要是你不喜欢,咱们也可找理由回绝了,总是吊着人家胃口也不是个法子。你要是喜欢哪个,尽早定下,大不了过两年再成亲,他也跑不了。”
渊柔啐道:“你羞也不羞?也不怕别人笑话你。”
令仪点头回答:“我是不怕人笑话的,具体怎样你也清楚。”说着向她眨了眨眼睛。
渊柔想起齐询,便住了口,听母亲报出几个人名,有镇国公家的嫡子,还有通阳侯夫人娘家的亲戚,不由得连连摇头:“我要是嫁过去,又不得自在了。”
程夫人道:“高门显贵就是有一堆规矩,确实累人,但非如此也配不上你的身份。”
渊柔撒娇道:“不能不嫁吗?”
程夫人正色道:“你又不能在靖国公府待一辈子,终究还是要嫁人的,现在定下总比把年纪拖大了要好。”
令仪见渊柔面色不豫,便问:“难道今年秋闱没什么文状元、武状元的吗?嫁给那些崭露头角的青年才俊,渊柔不至于受拘束,人家也不敢太欺负了她,如何?”
程夫人犹豫着回答:“倒也可以,不过那些人现在看着当然英气勃发,过几年怎样还要看各人的缘法。来提亲的这几家咱们都是知根知底的,柔儿要不要相看相看?”
见话不投机,渊柔便趴在桌上装睡,程夫人推她起来,她就推说头疼。令仪赶紧把话岔开,才让三人的注意力拐到程氏父子身上。
程夫人忽地想起一事,向令仪道:“前两天皇后身边的云雁姑姑来找我,说四殿下想讨个房中人,说是看上你了。我说你只是个小丫鬟,配不上四殿下那样的人品,云雁说无妨。我说四殿下也要娶亲了,先放个侍妾在房里也太惹眼了,云雁说没事。依你看怎样?”
渊柔一听,登时来了精神。要不是令仪凑趣,她刚才还不至于那么困窘,正好得了这个机会,有心想给令仪难堪。但想了想,对象不合适,渊柔只得又趴下了。
令仪正色道:“他不是真心想娶我,是想利用我与三殿下相斗。他既有这个打算,靖国公府我是不能待了。我不让您为难,这两天就走,感谢您和渊柔这段时间的照顾。”
渊柔忙抱住她:“你不许走。你要是走了,我该怎么办?”
程夫人眼睛一转,“噗嗤”一声笑出来:“瞧你们紧张的那个样子,为娘再怎么糊涂也不会把你们往火坑里推呀!我和云雁说了,老爷不在家,你们的婚姻大事我做不了主。我是个没主意的,就算是丫鬟的小事,我也得回了老爷才能定夺,她才回去。”
令仪松了一口气,但既然齐谌还是不肯放过她,她就不能再在京中久待。只是离柳州路途遥远,她还得收拾一番再起行。
守完岁回到房中,令仪精神倦怠,简单梳洗一番便睡下了。她睡得不沉,梦境十分混乱,恍惚之间仿佛看见齐谌派了一群人来抓她,逼她对付齐询;一忽儿又是齐询奔到床前质问她为什么又背叛他,眨眨眼那些人又一齐消失了。
听得三声鸡啼,她迷迷糊糊地起身收拾东西要走,忽然又反应过来,头脑昏昏沉沉地坐在床边发怔。
不知过了多久,令仪差点以为自己又要睡过去了,忽听叩门声传来。她反应了一会儿,方知是真,便扬声唤人进来。慧舟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朝她扬了扬手里的信,语气中透着一股欢欣:“三殿下来信了。”
令仪轻笑道:“他又不是没来过信,也值得你这样高兴。”
她满怀期待地拆开信,见上面写道:“来信已收,伤已愈否?望多加小心。蒙程兄照顾,我很好,除了饮食,勿念。新年快乐。齐询亲笔。”
令仪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又反复阅读了几次,几乎以为这封信是旁人代笔,但那字迹分明出自齐询之手。言语间既有关怀与祝福,又隐约露出一丝对自身情状的抱怨,自从两人撕破脸之后,这还是从所未有的事。
她微微一笑,心里隐隐透出一丝甜蜜,把信纸折好塞到了枕头下。然后她铺开信纸,咬着笔头苦思冥想再跟他说些什么体己话,半晌才慎重落笔。过了两天,她等来了回信,这次回音虽比以往来得都快,内容却不是她想看到的。
“穷乡僻壤,匪患横行,你一弱女子万不可如此冒险,不然悔之晚矣。我等路上尚且险遭荼毒,何况是你!”
令仪撇撇嘴,又给他回了封信,安慰他无须担心。信鸽一来一回间,两人竟然隔着千万里的距离吵了起来。最后齐询以一封泼墨淋漓的短笺结束了争吵:“好无知的女子,只会引人忧心。等人后悔时,‘上穷碧落下黄泉’也寻你不见。”
慧舟抿嘴笑道:“三殿下在担心你呢。”不提防令仪三两下扯碎了短笺,纸片纷纷落下:“他小瞧我,还威胁我!这下我更得走了。”
说着令仪便收拾了两件衣服,挑了把剑傍身准备上路。
渊柔再舍不得她,也只能由着她去,还塞了些盘缠放到包袱里,嘱咐她路上小心。偏在这时,有婆子来回道:“茗儿年纪大了,前两天姑娘许诺放她回家嫁人的,夫家这两天就要定下,所以来接她回去过年。府里要是缺人,她弟弟可以暂时顶几天。”
渊柔心想正值新年,各处都需要人手,不好放人;但对方言辞恳切,她又不忍心耽误了茗儿的正事,强忍不快道:“你去告诉她,有正事就回家去吧。府里要是缺人,我再叫她弟弟来。”
那婆子去了一会儿又回来禀道:“茗儿很感谢主子,带弟弟来给您磕头,祝您新年好。”渊柔点头应了。
令仪浑没在意,看着那婆子领着茗儿姐弟俩上来磕了头,浑身如遭雷击,喝道:“站住!”
姐弟俩一愣站定,满脸惶恐地看着令仪绕着圈打量他们的身影,一声不敢吭。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令仪望定弟弟,沉声问。
茗儿弟弟挠了挠头:“没有哇。”
“你多大了?”
“我十二岁。”
令仪百思不得其解,他长得好像前世给她递毒酒的那个小太监。如果是有人假托齐询之名赐死她,这个人就是唯一的突破口。偏生这个男孩现在就十二岁了,二十年后决不会像那个太监一样年轻的,那个太监难道是他儿子?
“你打算什么时候娶亲?”
茗儿弟弟还愣着,姐姐已接过话来:“娶亲还不急,檀儿还小。还有就是他小时候生了病,大夫来瞧过,说他可能这辈子也长不大了。”
一切疑问在此刻得到了答案,她猛地抓起檀儿的手,把姐弟俩吓了一大跳:“你得帮我一个忙!”
1,唐代齐己《残春连雨中偶作怀故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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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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