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闻言,余听梵眉心蹙起,急急问了一句:“为何?你家公子……看上去也不是很难说话呀?何况他刚刚……”

茶宜摇了摇头。

“阿梵,你有所不知,公子素日待人虽是温和,可在香事上却是出了名的成痴。你来的时候应也看到那一柜香料了,公子向来将它们宝贝得紧,府里除了苏合姐,我们平时都是不被允许靠近他书房的。你来路不明,他将你留下多半也是为了那本残谱,至于你想要在公子身上达到的目的……那恐怕很难。”

余听梵耳朵竖得敏锐,听了这番挫她锐气的话,倒也不恼,而是迅速从茶宜话中又捕捉到了另一个于她有用的信息。

“苏合姐是……”

看她的神情逐渐变得探究,茶宜解释道,“公子喜静,这府里加上我统共也就四个侍女,且因公子爱香,皆给起了香料的名,分别为苏合,零陵,茶宜,紫茸。其中苏合姐最为年长,她曾在老夫人,也就是公子已故的母亲身前侍奉过,是我们当中资历最长的。”

说到这里,茶宜顿了顿,“可即便是苏合姐,平时进书房也只做洒扫之事,你想从她身上寻法子,恐怕也很难。”

这一番言论听下来,余听梵心中已大概有数,温声谢过茶宜姑娘后,她便开始在心中打起算盘,想法子让这兰溪先生能接纳她习香。

起初,她对茶宜所说,这陶璟恐不教她的事还不甚相信。然而接下来留在府中的几日,她再想去找那陶璟的时候,却是无一例外的,都吃了闭门羹。

而那些先前便做好了的计划,也因为见不着正主通通没了用武之地。

这兰溪先生人不是在军营,就是在忙公文,要么就是说在调香不便打扰。

余听梵在他门前蹲守的连那石阶上的野草都拔光了,但自那日之后,那陶璟却是个人影都没再让她见着。

一次两次倒也还好,次数多了,余听梵合理怀疑,这兰溪先生就是在躲她。

她本还对温柔的翩翩君子颇有好感,加上自小到大习着他香方,又戴上了一层先生的滤镜,可几次三番被他拒之门外,她心中难免也对此人忿忿,不过更多的,还是心焦。

这古代本就资源稀缺,还信息闭塞,好不容易有个能探索的地,却既不许她识香,更不许她近香,那如何能学习香事?

她这般心切,也被茶宜看在眼里。好在茶宜是个热心肠的姑娘,又因余听梵的外貌对她整个人喜欢的紧,干脆旁敲击侧地帮她忙,在这几日带她将陶府上下的人都认了个遍。

这其中,就包括先前茶宜同她说起的苏合姐。

因着茶宜,余听梵见过苏合几次,只觉得苏合的长相颇为大气,和她待人处事一般,让人觉得很是舒服。真论起来,倒不像是侍女,反倒像府中的女主人。

余听梵也为此生过疑惑,委婉向茶宜打听,想着二人若是有什么特殊关系,能不能烦请苏合帮她在陶璟面前说上话,却没想过茶宜连连摇头,好笑地看着她。

“阿梵在府上待的不久,不知道这些也正常,公子脾气虽好,却向来不爱同人亲近,别说娶妻了,连半个妾室都无。至于苏合姐……苏合姐另有心上人,有机会的话,我带你见见。”

余听梵本以为茶宜不过随口说说,未曾想几日后,当她又一次蹲在陶府门口等人顺便无聊拔草时,却是意外遇上了一件事故——一辆牛车停在陶府门口时,不慎被另一辆急着赶路的马车给碰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余听梵还没反应过来,就见牛车上蹦下来一个红衣男子,冲着马车的方向,一边跳脚一边高声唤道。

“喂,阁下,停停停——你把我车撞了!”

马车的主人许是急着赶路,更可能是不想负责,撞了车后行速仍未减缓,连声歉都没道,就驱着马车迅速扬长而去。

红衣男子虽恼,但也只能自认倒霉。悻悻转身的同时,这才注意到系在牛车后装着的东西也撒了一地,不由得哀嚎一声。

“完了完了,这些香材我全不认识啊,万一搞混了可怎么好?这要让宣和兄知道他托我带的东西被我搞成这样,估计会与我生气的吧……”

他心里生着闷气,再仔细瞧向牛车时,忽然注意到牛车旁不知何时,竟多出来个蓝衣少女,正蹲在那些撒在地上的香材旁,怀中已拾拣了不少,只当人想顺手牵羊,更是气打不过一处来。

“这位姑娘!这是我帮朋友带的,你可莫要动什么歪心思,不然我可让你……”

话音未落,少女已抱着香材起身,正是方才一旁看热闹的余听梵。

她先前只当出门遇见一桩趣事,但见车被撞后上面滚下来的居然是香材,作为一个调香师,实在是看不得这些,上前想要帮忙收拾,不曾想在这人口中却被当作了小贼。

余听梵心中觉得有几分好笑,但也不愿平白受此误会,还是耐心解释。

“我是这陶府上新来的侍女,方才见公子的车被撞了,怕公子一人收拾不过来,就想着过来帮个忙。”

余听梵一面说着,一面将怀中那些如牛角般黑的香材放回到他车上,因方才听红衣男子说自己不识香,心神一动,故意同他说道。

“我方才看了一下,这些角沉应是公子车上最为名贵的香材,唯恐遗失,所以才想要最先将它们收起,并无他意。”

此言一出,那红衣男子眉梢一挑,。

“你识得这些香材?”

余听梵颔首。

“我打小见过许多,自然识得。”

对方闻言,神情立时多了一抹喜色。

“既然如此,还请姑娘帮我个忙,这些香材是我从交广崖州一带重金购得,香商同我说这些都是上好的沉香,但我并非擅此道者,在那边又人生地不熟的,所以只得稀里糊涂买来,却不辨真假。姑娘既然识得的话,可否替我看看?”

数日未与香料打交道,此时自己的看家本领终于有机会派上用场,余听梵自然不会推辞。就着他的话,将地上的香料收起来时,也留心翻看着,直到全部收拾妥当,这才起身,拍拍衣摆上的灰尘。

“公子这车上,大概有两分上乘,如这角沉和鹧鸪斑。”余听梵的手指拂过方才拾拣出来的,一些块状如牛角和片状若鹧鸪毛纹似的香材,温声同他继续说。

“至于剩下的,多是些栈香和黄熟香。若公子都是以重金相购,那商家怕是有以次充好之嫌。”

红衣男子听她如此说,不免有些沮丧。不过很快,他似乎又想起来什么,又从袖中掏出一锦囊,将其中的片状香材取出,拿给余听梵看,“那这些呢?香商同我说,这个叫什么……哦,什么黄蜡沉,说是尤其难得,看我购置得多,相赠与我的。”

香片被送到余听梵手中,于是她仔细又瞧了瞧,叹息一声,“若是这样,那估摸是香商看公子你是个门外汉,诚心诓你来着。黄蜡沉尤其难得,而公子所得这片,不过是寻常黄熟罢了。不信的话,公子请跟我来。”

陶府门口养着几盆兰草,旁边有一水瓢,许是怕烂根,并未浇完,其中还盛有不少清水。余听梵走过去,将手中香片置于瓢中,果见其浮而不沉,便向红衣男子解释道。

“沉香得名,正因其中上品遇水则沉,像眼前这种的,品类算作黄熟,多是刀斧砍后所得,生成时间不久,品色自然下等。”

见红衣男子神情更为沮丧,余听梵笑了笑,从怀中掏出手绢将那片黄熟拭净,重又递回给他,浅浅一笑,好生安慰起对方。

“公子莫恼,沉香树往往要遭蚁虫啃咬,风侵雨蚀数十甚至上百年,才结得上好的沉香。可以说是用自身的缺憾,才得了品香者眼中的圆满,是以好香难得。而公子既然已得了他物的圆满,自身受点缺憾,又有什么要紧呢?”

她顿了顿,眼神又落在方才的角沉和鹧鸪斑上,“何况这两味香实属上乘,如此想来,公子这趟行程,怎样也算不得白费。”

那红衣男子听她这般宽慰,也不再懊恼,反是拊掌大笑起来。

“姑娘此言有理,有这两味珍品足矣,且其中角沉是宣和兄嘱咐再三要我带回之物,我带回的既然为真,便不算负他所托。”

余听梵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宣和”

二字,愣了一下,又看向那角沉,忽想到茶宜先前提过的“公子连半个妾室都无”,自然联想到了这角沉不为人知的另一处妙用,嘴角也不由挂上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公子既与我家公子相识的话,可否也帮我个忙,替我给他带句话如何?”

……

书房内,女子眉目娴静,离着陶璟约两尺处,素净修长的双手轻轻掀开博山炉盖,起篆燃香后,便退至一旁随侍。

待陶璟放下笔,女子也随之将目光转向他,犹豫了一下,终是开口。

“公子,那梵姑娘在府中待着已有小半月,看她行事并无不妥,又是一片赤热心诚,公子……当真不打算教她么?”

说完,女子似是自觉有些不妥,又匆匆加了一句。

“我瞧着那姑娘,倒是个极好的性子。”

陶璟将手中公文搁置一旁,有些好笑地看向桌案另一头的女子。

“难得,苏合竟也会为长友以外的人说话。”

苏合闻言敛目,脸颊也带上一抹淡淡的微红,却又听陶璟的声音在屋内再次响起。

“非我要做那言而无信之人,只是一来近日里确实余不出太多时间,二来,习香之人性子最是急不得,拖些时候,也是为了看看那姑娘究竟是否适于此道。”

说话间,书房外的长廊忽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陶璟又笑了笑,从书案前起身。

“……莫说我的事,苏合,你想见的人到了。”

下一秒,门应声而开,正是方才的红衣男子。他甫一进门,目光先是落在了一旁的苏合身上,冲着她,作出一个温柔的笑容,然后才转向陶璟,抬袖行礼,“宣和兄!”

陶璟淡淡一笑,举手回礼。

“长友,好久不见。”

被唤作长友的红衣男子与陶璟乃是总角之交,名谢岁,字长友。此刻既然基本礼节已毕,便不再拘束,大大咧咧地将袖中装着角沉的香盒取出,一下掀开,将其放在陶璟面前。

“宣和兄,这是你托我带的角沉,外头车上还有一些品色不大好的,方才府外那姑娘说可以给你作合香用。”

陶璟伸手接过,待看到其中香材时,一向没什么情绪的眸中也浮上些许喜色。

“长友有心了,这确是我求了许久的角沉,今日得之,喜不自胜。长友此行奔波,今日不如就留在我府上用膳吧。”

多日不见挚友,谢岁自然连声应下,而陶璟也在存放好香盒后,想起谢岁的话,后知后觉又问了一句。

“长友方才是有说,在府前遇上了一个识香姑娘?”

“是,她说是你府上新来的侍女。哦对了,你不提我差点给忘了,宣和兄你之前说因为什么才需要这角沉来着?”

想起自己的失眠之症,陶璟不以为意,淡然回他,“身体不适,怎么了?”

“那就对了。”谢岁忙从袖子中又掏出卷成一筒的小纸,再递给陶璟,“那姑娘同我说,你若拿角沉是为补身子的,不妨也试试这方子。”

陶璟忽然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纸张被展开,苏合侍候在旁,见陶璟自看到那物后,眉头就紧皱起来,面上也有些沉沉。

“这上头写了什么?怎的公子脸色如此难看?”

苏合实在有些好奇,于是凑近也看了一眼。

“右归丸,龟龄集,六味地黄丸,龙胆泻肝丸,归脾丸……瞧着像补药,不过这补的是?”

在场的除了陶璟没有通晓医理的,苏合和谢岁的目光自然也都落到了陶璟身上。

却见后者静默许久,才幽幽来了句。

“……肾。”

这么一解释,便是傻子也明了开方人想的什么,苏合和谢岁二人,也是一个满脸通红,另一个则差点笑出声。

“平日还真没看出来,宣和兄你在那方面竟……”

“我没有。”

反驳的声音倒是沉静,只是下一刻,陶璟忽转向苏合方向,面上仍带着笑,却莫名让苏合生出了些许阴恻之感。

“她既这般通晓……好,很好,苏合。”

苏合打了个寒颤。

“公子,我在。”

清雅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苏合却听出了一抹咬牙切齿的意味。

“你明日就让她上我这来,我定会……认认真真……教她习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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