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别安应选的餐品是最简单的香薷饮。
其制作也非常简单。取新香薷十克,白扁豆五克,姜炙厚朴五克。放入碗中后倒满清水,再浸泡一小时,整碗倒入瓷锅中,后加入少许清水烧开,转至小火,便有清香出味,煎约八分钟,剩至七成水。
临近关火之时,再加一勺黄酒煮沸,滤渣放凉,剩下的汤汁佐以适量砂糖或蜂蜜调味,便可食用。
因为晒干的香薷草带有类似薄荷的麻凉味,常常被用作夏日解暑除热的一道药用汤品。在青如村中时,因为暑热难耐,韩楚时常中了暑气,谢别安也会煮香薷饮为他驱热,时常发挥出人意料的功效。
越是最简单的汤品,越是考验人的手艺。其实当谢别安选择香薷饮的时候,寻春阁内的评委们都是极其不看好的,但谢别安凭借多年的经验,将一道寻常人家都能做的香薷饮味道做的极为传神,拔得头筹,选入了寻春阁的新厨之一。
一同入选的沈徊风则是做了一道清蒸八宝饮,他也没忍住尝了尝谢别安的香薷饮,看向谢别安的眼神都变了变,二人站在一起,他忙用手肘轻轻撞了撞谢别安,小声说着:“你是怎么掌握火候和用量的,怎么做的比我味道还好上几分?”
谢别安从来没有在这般场面上受过直面的夸奖,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他指了指嘴,摆手道:我不会说话。
沈徊风点了点头,并没有因为谢别安是个哑巴多想,而是从心底由衷地佩服起他来。他看得出谢别安与京城的格格不入,身上带来的窘迫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的。有如此的勇气与孤注一掷能够来到京城,倒也是个有胆量的。
谢别安就这么在寻春阁安下脚来。寻春阁来的人非富即贵,谢别安不会说话,凭他的身份,也只能在后厨忙碌,并上不了台面。
他一人在京城孤苦伶仃,也没有好友,倒是和同届成了新厨的沈徊风成了知己。虽然急于寻找韩楚,谢别安也没有将他的事告知与沈徊风听,倒是沈徊风十分好奇为什么谢别安会孤身一人来到京城,若说是寻亲,怎么如今过了好些时日,亲人也不见踪影,倒是在寻春阁落了个差事?
不过沈徊风也不是个好事的主,就这么与谢别安一同每日做着该做的事。谢别安总是忙碌,他做的甜汤卖的极好,几乎成了寻春阁新晋的招牌,沈徊风也不眼红,总是开着玩笑,说他成了寻春阁的头牌,替他打下手。
每每这个时候,谢别安总是笑着摆手,打着手语道:运气罢了。
有次沈徊风递错了甜汤,权贵大发雷霆,谢别安二话不说停下了手中的活,替沈徊风顶了上去,这才没有让权贵怪罪到沈徊风头上,反而是谢别安克扣了半月工钱。沈徊风过意不去,谢别安却笑笑着示意没事。
他来京城的目的本就是寻找韩楚,在酒楼也只是为了有个立身之所而已。
这件事之后,二人的感情愈发坚固起来,沈徊风处处照应着谢别安,或许是猜到了谢别安来京城寻人,在寻春阁这处处达官显贵来往聚集的地方,消息也是格外灵通,沈徊风便把自己出厨的机会让给了谢别安,谢别安得以捧着甜汤侍奉权贵,得以打探到更多的消息。
“别安,楼上雅间有要莲酥元子汤的,你给端上去吧。”沈徊风攒袖擦了擦额上的汗,端着莲酥元子汤递给谢别安,谢别安感激地看了一眼沈徊风,捧着莲酥元子汤一步一步地走上阶梯,撩开雅间的纱帐,里面端坐着二人,玉冠束发,绸缎压身,金丝绣蟒,一看便是朝中权贵,谢别安想着在雅间外能不能听一些消息,于是放下莲酥元子汤便抱着托盘转身就要走。
没成想其中一人忽然出声,声调中带着一丝轻佻:“站住。”
谢别安脚下顿时生了根一般,动也不动,心跳如擂鼓,不知道自己接下来面对的会是什么。
难道自己的心思被他们发现了?
不,不会,自己并没有过分的举动。
那人似乎还不满意,谢别安感受到一道目光如毒蛇般在自己的背后游走,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一般,令他十分不安。半晌过后,才听到那人似乎有些远去、别过头的声音,像是在与对面的人说,带着轻笑:“没想到寻春阁内的菜品不错,连上菜的小二姿色都能如此,实在是来得值当。”
“只可惜乡气重了些,若是锦衣玉食地好生伺候着,不知多少王公贵族争抢着要啊。”
“你说能不能比上寒初那男宠?啊?”
谢别安听到这话,手里抱着托盘的指骨紧了紧,力道之大,几乎泛白。
他从来没有听过别人如此直白地评价着自己,与其他人拎上台面的如此比较,这对他来说几乎是折辱一般。
紧接着,那人又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转过身来。”
他只是小小的一个做甜汤的伙计,实在是得罪不起京中的王公贵族。谢别安咬了咬牙,尽量让面上的神情自然一些,抚平了唇角,略带着一丝僵硬的笑容转过身去。
一张清俊却略带阴鸷的面庞映入脸中,唇角微翘,仿佛十分满意。谢别安只与他对视了一眼,便慌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那人却嗤笑了一声,站起身来将他的下巴掰直,迫使谢别安看向自己,凑近询问道:“怎么,不看看本王?”
本王?他是个王爷?
然而这样的念头在脑中掠过一会儿,那人的力道又大了几分,像是铁钳一般牢牢禁锢住谢别安的下颌往上抬起,几乎要叫他喘不过气来,恶魔般的声线如影随形:“不会回答本王的话么?还是说,你是个哑巴?”
谢别安气力消散脱手,托盘在极大的力道之下,砰地一声掉在地上,谢别安艰难地双手握住那人的手,挣扎着发出单个音节,扑棱着想要挣开,那人眯眼一瞬,却又像是失去兴趣一般松开,谢别安犹如溺水般的人蓦地接触到了空气,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还不忘比划着手势匆忙解释:我确实是个哑巴。
李惊萧坐回原位,曲起食指敲了敲桌面,玩味地看向跌坐在地的谢别安:“既然是个哑巴,那今天由你来服侍本王。”
谢别安别无他法,勉强想要站起身,李惊萧却语调突然温柔起来,朝他张开一只手臂:“来,到本王怀里来。”
语气是斩钉截铁的不容拒绝。
可谢别安已经有了倾心的人了,怎么还能做这样的事。
他的眼中酸涩,忍住想要脱眶而出的泪珠,摇摇头拒绝了李惊萧。
李惊萧不顾他的拒绝,起身强势将人带入怀中,一手握住桌上茶盏,贴着指腹转了转,俯在他耳畔温声细语道:“小哑巴,替本王斟茶。”
李惊萧的怀抱如同铜墙铁壁一般,叫谢别安周遭环布着他骇人的气息,丝毫不能动弹,与韩楚的温然截然不同,让他本能地想要挣脱。
然而李惊萧却像是提前一步预料到了谢别安的动作,伸出手扣住谢别安的腰肢往怀里一带,局面便形成了强迫的势态,就连李惊萧面前的人大气也不敢出,别过头去,似是不愿意看到眼前的这番景象。
谢别安只能在他的怀中,颤抖着双手,提起茶壶,一盏茶倒得歪歪斜斜,有不少洒落在外面,李惊萧捏起却一口饮下,茶盏砰地放置到桌面,他仍面带着微笑,恶若修罗。
“我有些渴,重新斟。”李惊萧顽劣地将手伸到谢别安的里衣之中,没想到谢别安穿着粗布麻衣,却腰线分明,身材极好,李惊萧也愣了一下,或许自己是捡到了一块宝。
谢别安瑟瑟发着抖,他知晓以自己的身份惹不起眼前的人,只能忍气吞声,颤抖着再为他斟茶。
他忽然有些想韩楚了。
韩楚。
眼下韩楚会在哪儿呢。
那个温柔的韩楚,总是和风细雨的韩楚,什么时候才能来接他回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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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府。
孟寒初翻身而起,鬓角湿汗连连,胸膛急促起伏,半晌,背部紧绷的肌肉才慢慢放松下来。
月光透过轩窗,照出他俊美无瑕的脸庞,一双鹰眸此刻显得有些迷茫和散漫,周遭一片寂静,只有夏末的虫鸣和王府内巡逻的卫兵走动声,除此之外,只有他自身急促未停的呼吸声。
他看向窗外的月亮,只露出一个尖角,大部分都藏在暗云之后,似乎在警醒着什么。
又做了一场噩梦。
自从回京以来,有太多环伺着的人和事需要他处理,好久好久没有心安下来,时时刻刻处于紧绷的状态,他竟然在这个时刻,莫名地回想起了在青如村中,与那个哑巴,谢别安相处起的安宁日子。
也不知道他现在过的怎么样,是不是还在卖着自己的甜汤,描摹着劣质的书画,傻里傻气地等着自己所谓的回接他回府中。
或许按照谢别安的脾性,一定是在青如村中等待着自己的吧。
只要一想到谢别安的模样,那给予自己的片刻安宁,孟寒初总能莫名地笑出声来,好像这是他在重重旋涡阴谋中最大的宽慰一般。
二人相处的日子如同一场短暂的浮云美梦,不消人戳破,只能存在于幻影之中,想一想,便就飘散了,根本经不起考验。
其实摄政王府那么大,多一张嘴吃饭并不是什么难事,要不要接他回府,只是自己一声令下的事情罢了。
究竟付出了多少真心,想必当然是没有的。只不过是一乡野村夫罢了,如何能上的了摄政王府的台面来?让人知道自是笑掉大牙。
如果那个哑巴在村中过得安宁,那自己自然不会打扰。
脑中出现了本不该有的想法。
只是似乎……自己有些想他了。
香薷饮用料和制作参考自宋宴,掺杂作者瞎编制成,勿考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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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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