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是找到了…不过话要怎么问呢。”王律师靠在墙边,面露难色,抬头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吕铭欣、陈媛二人,也是同样的表情。
“你问我,那…我也不知道啊。”吕铭欣也是茫然道,“…我根本就没想到你们办事效率这么高…我都没准备好。”
“相信我,就算准备了,咱们也是现在这个状况。”陈委员扶着额头,“主要是我们三个根本就这方面经验啊。”
“早知道应该要让李助理过来帮个忙的…”王律师有些尴尬地摸着脸。
三人面面相觑,随后齐齐叹气。正叹着,王律师又转头瞄了眼坐在律所会客室里的周延,看他的表情似乎也很凝重,两只手拿着一次性水杯,手指敲打着杯壁,头低低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一直拖着也不是办法啊…”王律师又是叹了口气,“问话这种事还是越快越好吧,不要给他太多时间思考措辞。”
“你说得对…但要问什么?”吕铭欣重新夹了下火苗形状的发卡,“…算了,不然我们三个直接一起上,随机应变得了。”
“我同意。”陈委员点了点头,“反正桥到船头自然直,我们直接进去!”
“还是再…不是,你们真直接进去啊!喂!陈媛!吕铭欣!”
会议室的门被打开,周延抬起头,只见三个人齐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进来,落坐在他面前,正襟危坐。正对着他的是正是神情严肃的吕铭欣,他是认识她的。当年的事情,虽然吕铭欣本人完全没参与背后谋划,但其人毕竟是开端,所以印象深刻,周延便先开口说道:“我记得你。所以,是你叫我来的?”
“是。”吕铭欣点头道。周延见状,皱了眉,面露不解,低头喝了口水,思索片刻后,他问道:
“李本让你来找我的?”
“不是。”吕铭欣正色道,“是我本人找你。”
“你?你找我…”周延一边的嘴角略往上扯了一下,尽管现在已经落魄,但从商留下的精明神情,在这种小辈面前还是得以发挥,“你,一个纪检委,还有一个律师。你们这个阵势…原来,是你要举报李本?”
“你猜对了。”吕铭欣肯定道,眉毛上挑,神色坚毅。
“原来是这样…那我劝你放弃吧。”周延像放下了忧虑一般,放松了面部,将身往后向椅背上一靠,“你做不到。”
“你别管我做不做得到,我问你什么,你回答就是了。”吕铭欣皱起眉道。
“…我只是先提醒你,你还年轻。”周延又挺起背,双手交叠着放在桌子上。毕竟是一个历经波折的商人,吕陈王三个年轻人的气场还是压不住他,反而像周延在问三个年轻人的话一样,“我们之前算是对手,但我现在和你已经没有利害关系。况且,我也是一个很爱才的人。所以,我必须要提醒你,珍惜你的年轻、工作,以及身份。年轻人,你现在可能感觉自己被人压榨了,所以很不爽。但你要知道,你这种工作已经是无数人求不到的了,很多人连工作都找不到,更何况是你这种中高薪工作。你比大多数人都幸福,还选择了这条路,那就是多管闲事了。所以你最后一定会失败,而且,一定会后悔。”周延指了指自己那张脸,布满皱纹的脸,黄黑色的皮肤。他露出一个苦涩,又叫人看不出苦涩的笑容,“小心,你可能会步我的后尘。”
一段话说完,会客室中沉默了一阵。王律师略微侧了侧眼,瞄了下吕铭欣,看到她她面色不变,只是低着眼,沉默。随后,吕铭欣抬起眼,睫毛像米色的鹅翅。她说道:“你说完了,对吧。该我问你了。”
“你说。”周延从容道。
“我知道当年是李本诬陷你,你有证据证明她是诬告吗?”
“我都不需要证据。你去查一下法院卷宗,稍微核实一下,就知道完全是妄议,这难道不是证据吗?”
“…说到法院。”陈委员说道,“关于李本的保护伞,你有什么信息,可以告诉我们的吗?”
突然问这个问题有些太过于直接了,连王吕二人都被惊得侧目看向陈媛。陈媛看起来十分坚定,直着身子,看着对方。周延也是面不改色道:“我知道她有保护伞。大家都知道。不然她怎么诬告我呢?但具体的,不清楚。”
“跟她斗了这么久,你真的一点线索都没有?”陈媛逼问道。
“那个站在李本背后的人,甚至有能力操纵审判结果…”周延说道,“有那个能力在背后行动的话,那个人怎么会站到台前被我所知呢?”
“…你说的也是…”
“那,关于当年的案子。”吕铭欣问道,“除了李本外,还有其他人参与吗?”
“…有。”听到这个问题,周延攥紧了拳头,见这样,吕铭欣暗喜问对东西了,不过面上还是严肃的表情,“…那是我在很久之后才知道的…李本和之前公司董事会的其他人勾结,联手在账单和财产评估上动了手脚,告我挪用公款。之后你们也知道,董事会的东西瓜分了我的股份,李本把我的其他东西都吞了。”越说,周延的脸越发发红了,“…如果你们真的要查当年的事,我也不是不能配合。”
“当年财产评估报告有留着吗?”陈委员问道。
“我这里没有留。我倒是想留着,但没办法。”周延叹了口气道,“不过我估计,你们去找的话,也是找不到的。”
“我尽力。”陈委员回道。
“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周延从桌子旁边的便签本上撕了张便签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根笔,写下了一串电话号码,“如果你们那边有进展,用这个号码联系我,关于这件事,我会协助你们。”
“好,谢谢您的配合。”陈委员将便签纸接过来。
“那还有什么事情吗?”周延问道,“如果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我还要给孩子做饭。”说罢,周延便提起发白发皱的帆布包,已准备起身走了。
“等等!”王律师喊道,随后,她对吕铭欣、陈媛二人说道,“那个,你们两个可以先出去一下吗,我单独和他说点事情。”
闻言,陈吕二人相视,而后点了点头,便麻利地起身走了。
目送两人走出会客室,门被关好。王律师手还搭在门把手上,便先将头转过来。向上挑的长眼睛,里边浅琥珀色的眼珠子像镶在娃娃里的玻璃眼,转向周延,说道:“周先生,现在她们都走了。你可以告诉我,关于李本的保护伞的事情了吗?”
“…我说了,我自己都摸不清楚对方的底细。”周延放下帆布包,说道。
“别编了。”王律师笃定道,“或多或少的,你肯定知道一点。你怕的根本就不是李本。既然你会怕,那对于那个人,肯定不是一无所知的。”
听了这话,周延直起身来,身子向前倾,靠在桌上,问道:“你说,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如果你真的怕李本,那你刚刚就不会这么快就把关于李本和董事会坑害你的事情说出来了。而且,你对于调查冤案的事情,好像很积极主动啊。”王律师放下手,走到周延面前,说道,“但你要是谁都不怕的话,昨天为什么要跑?”
“你想想,我被你们抓到了,也就没有再躲避的余地了。”周延叹了口气,笑道,“那还不如直接供了,万一你们能帮我沉冤昭雪呢?”
“我不相信你在这么短时间内能顿悟出这个道理。”王律师笃定道,“而且,我听你刚刚的陈述,你也并没有把李本的事情和盘托出吧。你隐瞒的所有事情——大概就是与李本背后那个保护伞有关。”
见周延不再回话,只是低头沉思,两只手交握在一块,像几根倒伏的枯竹节。
见状,王律师也没逼下去。她手撑着桌子,站起来,放轻了声音,说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配合我。关于当年资产评估的事情,陈委员会联系高层协助调查,我们取得进展后会立刻跟你联络。如果你想通的话,也随时打我电话。”说完,王律师便把自己的名片放在桌上,一只手指将其推到周延面前,“保重。”随后,她便也走了出去。
会客室空荡荡的,只剩周延一人。他拿起律师的名片,举起来,看了一眼,才知道律师原来姓王,叫王弥。将东西收起来后,周延还坐了许久,最后才缓缓起身走了出去。
“哇——吓死我了。”一出去,到了陈委员和吕铭欣那边,王律师才猛喘了一大口气,“看来我是猜对了。我跟你们说,我心里其实一点底都没有啊,我就怕猜错了,到时候会尴尬死。”
“那你刚刚状态不错啊,我还真以为你很胸有成竹啊。”吕铭欣称赞道。
“所以,他真的会联系你吗?”王律师一回自己的办公室,方才坐下来,陈委员便开口问道,略有些担忧。
“…虽然我看起来好像很自信的样子…”王律师苦笑道,“但其实我也确实是什么信心,不好说吧,这个。”
“没关系,你刚刚看起来好像真的很有那种电视剧律师的样子。”吕铭欣骄傲地竖起大拇指,“非常棒啊王老师!”
“谢谢啊。”王律师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
“等等,什么声音?”吕铭欣突然把头看向门处,“外面是不是下雨了?”
“我这个办公室犄角旮旯的,你还听得到雨声?是哪里漏水了吧。”
“不是!肯定是下雨了,我去看一眼。”说完,吕铭欣便拉开门跑了出去。出去了半分钟后,便推开办公室门,说道:“真下大雨了!”
“哎哟,那个周延是不是没带伞啊。”王律师马上站起来,“他走了吗?”
“走了,我刚刚看会客室没人了。”
“先担心担心我们自己吧。”陈委员无奈道,“我们三个好像自己就没带伞吧!”
“我办公室里有放一把…等我找找。”说着,王律师便站起来,在狭小的空间中艰难地挪到柜子旁。打开柜子,在一堆杂物中翻找了好几下,无果。
“糟,我上次带回家了好像。”王律师懊恼地拍了下手,“那我们只能在这里等雨停了。”
“没事,反正我晚上没有工作。”吕铭欣说道。
“我也没有。”陈委员也说道。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到雨停吧。”王律师叹了口气,“等下他们都走了,我们就可以去外边了,我办公室真的挺挤的。”
“什么挤啊,你不觉得很温馨吗!”吕铭欣笑道。
“你换个角度想。”陈委员也笑起来,“…至少你这个办公室,空调凉得很快。而且你至少还有个办公室呢,之前你当律师助理的时候不是连办公室都没有吗。”
“你说得倒也是啊。”王律师点头道,“你这个看问题的角度可以啊。”
“哎,反正待着也是待着。”吕铭欣突然拿出她的包,左掏右掏,最后在她的香奈儿中左掏右掏,最后出来了套uno牌,“你们会不会玩uno?”
雅博市的雨,总是像从天上突然倒下来的一桶水。平日里热就热死,下呢,就下到水漫金山。
大雨天的雅博市,贰拾律所内,吕陈王三人挤在一间逼仄的办公室里打牌。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哎呀我忘说uno了啊!”“该死啊我就差一点啊!”“死雨怎么还不停”。滴滴答答声里,几个人的笑声分外明显。多年后,王律师再回忆起来,她仍能记得那一个雨天。就像马孔多的雨一样,这场雨在很久之后,会在雅博市再下起来,而且一刻不停。伴随着漫长的潮湿。
与此同时,在雅博市的一栋平平无奇的四百平米顶楼大平层中,雨点打在露台的玻璃顶上。好一个大珠小珠落玉盘。
露台上,张汀和李本在靠玻璃墙的棋桌上下围棋,何木荣在一旁看着。几米开外,林梵蹲在一边,逗李本养的鸟。
“最近还得多谢你,不然,吕铭欣还真不是很好控制。”李本一手靠在椅背上,看着玻璃上一个个往下坠着的雨滴。
“小事,应该的。”张汀手上还拿着白子,“你之前从来不谢我的。良心发现了?”
“哪里,一直没谢你的是林梵,我很有素质的好吗。”李本辩道,“对了,林梵,你确定吕铭欣不会再整什么幺蛾子了?”
“必须的。嘬嘬嘬…”
“你已经把我的鱼喂死一条了。”李本转向林梵笑道。“再喂死我的鸟,我就让你去给鸟守墓。”
“放心吧,我很有分寸的。”林梵摸了摸鹦鹉的头,随后教道:“李总大美女,李总大美女,李总大美女。”
“李总大美女!”听多了之后,鹦鹉扯着嗓子也跟着喊起来,“李总大美女!”
人毕竟都是爱听别人夸自己的,李总也没忍住笑了。“到你了。”张汀提醒道,李本这才回过神来,也举起棋子,左右斟酌。
“你今晚有事吗?”张汀靠在椅背上,看向何木荣问道。
“没事。”
“那留下来一起吃饭吧。”
“不用了,我…”
“教~主~”林梵不知道什么时候贴了过来,“你不想和人家共进晚餐吗?”
“我就是不想和你一起吃。”何木荣崩溃道。
“你知不知道巴菲特,跟人家吃一顿得花好多钱呢,那花钱买的不是饭,是知识。跟我吃饭也是一样的。”
“跟你能学到什么。”张汀在一旁都要看不下去了,“学犯贱吗…你少犯点贱吧,人家都要被你吓跑了。”
“行吧!”林梵应了一声,便转头逗鸟去了。
“小何。”张汀看着何木荣,“你会看围棋吗?”
“会一点。”
“那你看,这局怎么样呢?”张汀笑道。
吗的,傻逼啊,能不能不要再挖坑让我跳了。何木荣只感到一阵接一阵的崩溃。思索片刻后,回答道:“都有赢面。”
“好折中的答案。”李本笑道。
“话说太早了的话,对运势不好。”何木荣跟着笑道,“我这是怕影响到你们。”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