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林中猫

转眼已过了五日。

这五日来,妙善在沈府安心养着伤,吃住虽都在屋里,但过得也极舒坦。

即便是夜间,关于国公府的那些噩梦,也渐渐不怎么做了。

平日里,她只管看看景望望天,或是打络子做针线打发时间,或是同迎春说说笑笑聊聊天。

迎春是个爽利人,手也灵巧得很。她打的络子做的针线,配色典雅,图样精巧,让人啧啧称奇。她见妙善称赞,也不吝于出言指点。

二人年纪相仿,相处下来也投缘,彼此把来历性情都摸透后,没多久,笑闹时便开始姐姐妹妹浑叫着了。

到了后头,精细活做得妙善眼睛累了,她又寻不到别的事,便只能又开始成日呆坐。

这日用过了早饭,妙善仍与往常一样,靠坐在炕桌上,百无聊赖地往窗外看着。

沈家原是江南人,这一处宅子虽是入京后才买的,但经过孟夫人的修缮改造,也有了些江南园林一步一景的韵味。

——当然,这是迎春同她讲的。

当时迎春还指着窗外的林木假山,细细分析了一番个中奥妙。

但任她讲得天花乱坠,妙善这个俗人,仍打心眼里认为这不过是一片林子几块石头罢了。

只不过确实是极好看的。

妙善以手托腮,靠在窗沿上,静静欣赏着。

虫鸣鸟啼,树影婆娑,实在是种美景。

然而看着看着,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林木深处,一团黄色的影子正贴着地飞窜。在它身后,还有一个隐隐约约的人影。

那一团影子敏捷得很,左冲右突,在林木间飞快穿梭,一眨眼的功夫便冲到了近前,显出了庐山真面目。

——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

它躲在假山后,露出半个脑袋,溜圆的眼睛同妙善对视了一眼,随即后脚微曲、前爪扬起,一跃便登上了一块假山石。

站在上头,它十分警惕地看看妙善,偶尔又回头看看身后:一个正将沿路树枝扒开,艰难地靠过来的女童。

那女童穿了身柳绿襦裙,双髻间簪一朵红绫绒花,口中低声嘀咕着什么,弓着身子从空处钻了出来,还没站稳,就又四处张望起来。

“小橘!”

目光捕捉到那小猫,她面露惊喜,立刻追了过来。

小猫回头静静看着,在她即将接近的时候,“喵呜”叫了一声,又灵巧一跃,攀到了另一处更高的假山上。

女童走近了些,仰头看着。

小猫亦定定的,低头俯瞰她。

她伸出手,踮起脚,发觉自己够不到。

那白嫩的小脸上顿时涌上了一股委屈,嘴巴也撅起来,一副气鼓鼓的模样。她伸出根手指凭空朝小猫点一点,又像撒娇又像抱怨:“小橘,你好不乖,站那么高。”

软软糯糯,玉雪可爱。

妙善看得正有趣。

却见那女童忽然将裙子一提,一脚踩上假山凸出处,试探着踩了几下。

随即,一手扒着另一处,一个借力,身子就往上攀了一截。

妙善顿时吓了一跳。

园林的假山,讲究的是怪石嶙峋,此处的这几块更是凸出一个孤、瘦。不说经不经得起人的重量,光是四处凹凹凸凸的,就不适合攀登。

果然,那女童只爬了两下,就不行了。

她的身子晃晃悠悠的,一只脚四处试探,想努力找个新的落脚处,但迟迟不能成功。

她却还不肯放弃,仍继续尝试着。

妙善看她双手攀得还算稳当,此时爬得也不算高,底下又是泥土,于是决定出声阻止:

——“别爬了,快下来吧!”

再爬两下之后摔下来,可比现在摔更危险。

女童似乎也被她这陌生声音吓了一跳,四处试探的脚也停下了,顿了顿,闷声问:“谁啊?”

“你抓稳了,慢慢下来!”

妙善紧张得很,已经在打量自己面前这扇窗户的高度,甚至打算直接翻窗过去把她抱下来。

好在并没有发生什么意外。

那女童犹豫了一下,最终原路返回,一步步稳稳地落回了地上。

一落地,她先仰头看了看原地不动盯着自己的小猫,然后才往妙善这处张望。

“是哪个姐姐啊?”

她一边问,一边找寻着。

等对上了妙善的目光后,她先是一愣,随即双眼乌溜溜地一转,显出几分无辜来:“我没在爬了哦,不许告诉我娘哦!”

妙善忍俊不禁。

“好,你不在爬。”

女童嘿嘿笑了两声,提着裙子,走到了跟前,与妙善隔窗相望,一脸好奇:“你是娘亲说的妙善姐姐吗?”

“是啊。你是沈二姑娘吗?”

沈兴月重重点头:“嗯,我是。”

“以后别再爬了,容易摔下来。”

“嗯,我知道了,你不会告诉我娘的吧?”小姑娘仍仰着头,十分执着要一个保证。

妙善歪着头,朝她笑了笑,伸出右手做了个拉钩的手势:“我一定不说。”

沈兴月也笑了,露出缺了一颗的牙,伸出小手,同她拉了个钩:“谢谢妙善姐姐!”

拉完钩,妙善补了一句:“不过,你若下次还爬,我就一并告诉了哦!”

“好的好的!”她重重点头,眼睛眯成月牙状,小脸肉嘟嘟的,煞有其事地保证,“不爬了!”

此时,远处传来几道声音,隐隐约约似乎是在叫着“小姐”。

“姐姐,我该回去了,映容姑姑他们在找我了。”

妙善亦点点头:“你快去吧,当心点。”

沈兴月转身小跑了几步,又突然回头,对妙善道:“姐姐,你能帮我个忙吗?”

“什么?”

她伸手指指那正蹲在假山上的小猫:“小橘要是饿了,你能给他点吃的吗?”

小猫似有所感,配合地“喵呜”了一声,轻巧一跃,从假山上跳到沈兴月脚边,尾巴高高翘起,绕着她转了一圈。

“好,我答应你。”

“谢谢姐姐!”

她粲然一笑,弯下腰,在小橘头上摸了一把,又朝着妙善热情地挥手告别,然后就转过身,提着裙摆,很快原路从林间消失了。

没过多久,外头呼喊声便停了。

--

迎春回来时,妙善仍倚在窗边往外看。

“姑娘看什么呢?”

迎春问了一声,随即也站在身后,顺着她的目光看出去,却什么都没见到。

“没什么。”妙善面上仍带着未散的笑意,“刚刚看到只小猫,在假山上跳来跳去,可爱得紧。”

迎春也来了兴趣:“哪儿啊?”

“走啦。”

妙善回过头,伸手轻轻在迎春的脑门上一点,亲昵道:“你要是想看,窗户就一直开着吧,说不定它什么时候又回来了。”

“这样吗?”

迎春将信将疑,但也只纠结了片刻,很快说起了正事:“姑娘托我的事,我办好了。”

妙善一愣,随即正色,问道:“夫人如何说?”

这几日来,妙善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脱落,膝盖的伤也渐渐于行动无碍了。

如此一来,她一个借住的丫鬟,日日闷在屋里,连主人都不曾正式拜会一次,便显得十分失礼了。

“夫人说,若姑娘腿脚确实无碍了,今日午后可到海棠苑一叙。”

这就算是得了允准了。

妙善随即做起了准备。

从国公府带出来的丫鬟服制自然是不能穿了,好在沈府之前给她送了几套。她便从中选了一套天水碧的,又穿上耳坠,在迎春的参详下梳了头发上了妆。

等用了午饭,又估摸着快过了歇晌的时辰,妙善便与迎春一道去往了海棠苑。

孟夫人的海棠苑并不远,又有迎春这个从前伺候的,因此她们时间也掐得恰到好处。到的时候,孟夫人刚刚起身。

接待的丫鬟将她们引到正堂中。

堂中并未燃香,也不见什么奢华物品。倒是一旁的架子上,有文竹、苔石一类的盆景,又有数只器型各异的花瓶,其中几个插了花,正以清水养着。

略坐着等了等,孟夫人便出来相见了。

听到打帘子的声音,妙善连忙起身,等见了人便行礼问安。

孟夫人仍是那副温和从容的样子,免了她的礼,开口便问:“姑娘身子如何了?”

“多亏迎春日日为我上药,如今已经全好了。”妙善答道,“我深受府上照顾,特来拜谢夫人。”

“这不值当什么。”孟夫人笑笑,“我知道,你恐怕也心中不安,因此迎春来问时,我便说叫你过来。”

“是我扰了您的清净。”

“你日日闷在屋里,吃穿又从不提什么要求,哪里会扰了我呢?”

孟夫人摆摆手,先是宽慰了两句,随后又吩咐丫鬟捧了个匣子上来,送到妙善手上。

“成日在屋里,光是做做针线手艺,想必也闷得很。”

她示意妙善将匣子打开:“不晓得你们年轻女孩儿爱玩什么,我便命人挑了些叶子牌、九连环、双陆棋之类的,你带回去,日子也好打发些。”

妙善看着满当当的匣子,微微一怔,忍不住看向孟夫人。

她端坐着,面上微微带笑,目光温和,仿佛在看家中小辈。

妙善心中的不安,到了此时才算消散了。

她站起身,伸手接过匣子,抱在怀里,行了一礼,真心感激道:“夫人体贴至此,妙善愧受了。”

孟夫人含笑受了她的礼。

妙善起身后,没有重新坐回椅子上,而是犹豫了片刻,最终开口道:“夫人,我有一事,不知您……”

话刚开口,便突然听见外头传来个急促的脚步声。

屋里人皆往外看去。

妙善也住了口。

而门口打帘子的丫鬟,也十分急切似的,轻薄的竹帘都发出了“豁”的一声脆响。

便见个穿着青衣,容长脸儿的年轻妇人快步进了屋,进门便拜倒在地,焦急地开口:“夫人,小姐她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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