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善跟在孟夫人身后,一起朝沈兴月的乐愿居赶去。
来报信的妇人正是映容。
“今日小姐午睡,一直没见起,我就让巧绿去看看。哪晓得里头突然尖叫了一声,然后就是叮里咣啷一阵响。我进去的时候,花盆瓷器碎了一地,小姐的头也砸破了,脸上都是血,正哭得厉害呢。”
她额角已经沁出汗水,一边在前引路,一边着急忙慌地讲着。
妙善听说沈兴月砸破了头,也不由担忧起来。
“好端端地怎么出了这种事!”
孟夫人已是焦急万分,一路疾步向前,发间的蝶穿花掩鬓都颤动起来,已全然顾不上官宦夫人的仪态了。
她贴身跟着的刘妈妈倒还稳得住,问道:“大夫呢,派人去请了吗?”
“请了请了,已经叫了脚程快的小厮去请金大夫了!”映容答道。
不多久,妙善便随众人赶到了乐愿居。
院前已经无人值守,屋门大敞着,透着窗便能看见里头幢幢的人影。屋内女童哇哇的哭声响亮无比,偶尔还夹杂着几句丫鬟仆妇七嘴八舌的声音。
听那哭声中气十足的样子,妙善便先松了口气。
一来一回小半盏茶的功夫,哭声还如此洪亮,可见事情不算太坏。
孟夫人仿佛也是如此想的,紧皱的眉头松开了些许,但仍脚步匆匆,一路穿过庭院,迈步进门。
此时正有个丫鬟提着满是碎瓷片的簸箕要出门,险些迎面撞上,等看清了人,立刻行了礼,退到一边把路让了出来。
里头人听到这声“夫人”,也都安静了一瞬,倒显得小姑娘哭声更响了。
孟夫人赶紧往里屋走去。
妙善也跟在后头。
一进去,便见满室狼藉。
脸盆被打翻了,水泼溅了一地。烛台屏风歪七倒八,衣桁上半件衣裳都没挂住,全落在地上了,更里处的架格上,凡是轻质的器物全都不在原位,或是翻倒,或是碎裂在地。
满地的碎瓷片。
看样子,沈兴月就是在架格边上被砸的。
她被几个丫鬟仆妇围着,一道细细的血迹从额角蜿蜒而下,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见了孟夫人,众人纷纷行礼。
“娘——”
见了母亲,小姑娘哭得更大声了。
孟夫人心疼不已,口中说着“娘来了”、“不哭不哭”,几步上前,蹲在地上一把搂住女儿。
“好疼……娘……呜呜……”
沈兴月哭得抽抽噎噎。
孟夫人搂着女儿,一边哄着,一边查问伤势。
“是……是那个花瓶,落下来的时候……砸到头了。”
“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了?”
“还有脚……被砸了一下脚趾……呜呜……”
沈兴月断断续续地答着。
孟夫人又问了几句,随后便叫人把女儿抱起来放到床上,自己也跟着坐在床边继续哄着。
她身后的刘妈妈此时也站出来主持大局,对有些慌乱的映容提点了几句。
有了主心骨,映容也镇定了下来,开始分派众人。
一时众仆从打扫的打扫,收拾的收拾,也有打了热水、取了毛巾的,送到孟夫人手边,好叫她给沈兴月擦把脸。
妙善在边上,也与迎春一起加入进来,同另外两个小丫鬟一起,合力将那倒地的屏风重新立起来。
而刘妈妈,此时正将一个小丫头提到边上审问。
她面沉如水,冷声问道:“你个丫头,只是让你叫小姐起床,怎么还惹出了这等祸事!”
那小丫头十二三岁的样子,垂首跪着,瘦弱的肩背一耸一耸,不停地用衣袖拭着泪。
“哭有什么用?”刘妈妈厉声道,“巧绿!你还不快说!”
巧绿又抽泣了两声,方断断续续道:“刘妈妈,都是我的错……我本来想叫小姐起身,没想到一掀开床帘,便见到一只、一只猫儿……”
妙善在边上听了个正着,一时也愣住了。
猫?
还在床上?
是上午那只小橘吗?
迎春也想到了什么,有些错愕,默默同妙善对视了一眼。
却听巧绿继续道:“那猫儿见了我,就朝外面窜出来……我、我以为它要扑我,一时没忍住叫了声,倒把它惊着了……”
“然后它就四处乱窜了起来?”刘妈妈拧着眉,目光扫过满室狼藉,最后又问,“那猫呢,往哪里去了?”
巧绿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指,往某处指了指:“还……还在那……”
边上人均错愕不已,顺着望去。
只见里屋高高的衣橱顶上,摆了两个箱笼,中间那个小小的缝隙里,正卡着只黄白相间的小猫。
它竟是慌不择路,半截身子卡在里面,两只后脚和尾巴露在外面,此刻正奋力挣脱着。
“啊——”
又有个小丫头短促地叫了一声,被刘妈妈瞪了一眼,才险险地收住了。
妙善仔细看了看,发觉这正是早上那只小橘。也明白了它为何会出现在沈兴月的床上。
想必是只野猫,还是被沈兴月自己引进来的——只是如今这样,倒不太好收场了。
一不小心,它还得丢了命。
妙善想了想,主动上前,对刘妈妈提议:“这猫儿一直在这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挣脱了出来继续乱窜了。妈妈不若禀明了夫人,请她与小姐暂避,让我等将这猫儿先赶出去?”
刘妈妈看了她一眼,有些意外,但思忖了一下,便点头同意:“姑娘说得对。”
说完,便放轻了脚步,往里屋去了。
不多时,便听到沈兴月的声音传出来:“什么?拿扫帚把他打出去?不行!我不同意!”
“娘——他、他……怎么能打出去呢?”
里头又低声讲了些什么,但沈兴月却仍咬死不同意,更别提先配合着挪出去了。
妙善知道她在想什么。
于是她也主动走上前去,站在刘妈妈身后,帮着劝道:“二小姐,只是要叫他先从屋子里出去罢了。”
“唔……”
沈兴月喉咙里的反对话语,在见到妙善的时候,突然哽住了,再说不出一句话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盯着来人。
她头上的血迹已经被擦净了,也没有新的血流出来,只是泪盈于睫,仍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妙善悄悄冲她眨了眨眼睛,目光向下,右手悄悄比了个拉钩的手势。
沈兴月见了,也不说话了。
此时孟夫人也转头看了妙善,一副问询的样子。
妙善继续道:“夫人,猫儿灵巧,是很难捉住的。他既没有伤人,咱们便只将他赶出去吧。”
“我听老人说,猫是最有灵性的。咱们放了他,他也知道感恩,但若是伤了它,打死了倒还好,若教他逃了,难保哪日寻摸回来伤人。”
说到底,这只猫儿,也是受了场无妄之灾。
能留条命,还是留吧。
孟夫人听了,也点了点头,回头继续哄女儿:“咱们先去隔壁屋子呆着,等着金大夫来给你看伤,好不好?”
沈兴月眼睛还盯着妙善。
仿佛在确认着什么。
妙善同她笑着,点了点头。
“好吧——”沈兴月终于点头了,但却又转头对着母亲补了句,“娘,让他们别把他打疼了,好不好?”
孟夫人自然是点头应允。
沈兴月这才乖乖地同意了,跟在孟夫人身后,由映容抱着,暂时避到了隔壁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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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里。
刘妈妈挑了个身量高挑、胆子又大的丫鬟留下来。而妙善作为提议的人,也没有离开。
迎春也跟着没走。
“姑娘腿脚刚好,我不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儿。”迎春十分坚持,“何况刘妈妈在这儿,我也得照顾着她点儿。”
妙善也拿她无法。
那丫鬟估摸了一下高度,有些担忧:“刘妈妈,这箱笼摆得太高了,我恐怕得踩张凳子才够得着。”
“我来。”迎春自告奋勇。
她立刻搬起张凳子,对那丫鬟道:“冬云,我来扶着你。”
冬云亦点点头,“嗯”了一声,随后就与她一同上前了。
迎春将凳子摆好,让拿了个扫帚的冬云踩上去,又伸手扶着她的腿,叮嘱道:“你小心。”
那猫儿头朝着墙,卡在缝隙间,两只腿在空中胡乱刨着。
冬云用扫帚试探着推了推箱笼,却并没有推动,反而叫它更受了惊吓,发出“喵呜”的凄厉叫声。
“你用扫帚柄试一下。”妙善走近了些,仰头研究那两个箱笼的摆放,“左边那个往边上推一些,挪一点儿它就能出来了。”
“好。”
顾不上脏污,冬云将扫帚换了一头,依言行事。
只听沉闷的声音响起,箱子被微微推动了些许。
说时迟那时快,猫儿从那缝隙中一脱身,立刻又慌不择路,竟从橱柜上往下直扑,朝着冬云脸上跳过来。
“啊——”
“喵呜——”
“小心——”
冬云大叫一声,下意识伸手,在半空中把猫打开,但自己也重心不稳,眼看就要跌下来。
妙善见状,立刻上前扶着她的腰背,与迎春一起用力,终于险险地将她扶住了。
“迎春——”
紧接着却是刘妈妈有些惊恐的声音。
妙善抬头。
却见那猫儿在半空中蹬了一脚橱柜,转而朝着迎春的脸扑过来,把她直接吓得呆在原地。
妙善想都没想,一手将迎春往后拉,一手挡在她和猫之间。
“刺啦”一声。
猫儿被挡开了。
它一落地,便立刻朝着窗口飞窜出去,瞬间便没了踪影。
“姑娘!”
迎春终于反应了过来。
她连忙看向妙善,却见那手臂上,赫然便是几道血痕。
野猫爪子锋利,竟将初夏薄薄的衣衫都划破了。
“姑娘……”
迎春的声音中都带了点哭腔。
若不是妙善挡在前面,被划破的就该是她的脸蛋了。
“您是为了我……”
“可主意是我出的啊。”妙善朝她笑笑,安慰道:“没事,只是手臂而已,等会儿让金大夫再给我看看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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