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夜微凉,已有些许春意,和风澹澹不再如往常一般冰凉刺骨。夹着一阵若有似无的花香,带走了一室的烟火气。
凌孤意落衙无事,身边亦无外人,便拿了赵孟頫的心经来临写。她间或得闲时有这样的习惯,但她并不礼佛,只不过是从前替别人抄得多了,旧习难改,常有一本放在案头。
单季姜正百无聊赖的窝在窗前,见她写字,便懒洋洋地踱步过来看。
凌孤意放下手中的笔,转动着有些发酸的腕子,不大满意地看着自己所临的字帖,三日不拿笔便觉得手生,更何况自年初就事务繁忙,已有一两月不曾提笔,写了厚厚的一沓,才稍稍找回点形意来。见单季姜立在身后,便问:“写得怎么样?”
单季姜早在她身后看了半晌,有些淡淡地道:“你写赵子昂的字算是得了形意了,秀美遒丽、温和典雅。从前连娘娘都赞过的,自然是好的,只是我看这右手写的还是过于规整拘谨了,不大痛快。”
她重又拾起笔来,在砚池里沾了沾递给凌孤意道:“换只手试试。”凌孤意用左手接过笔来,初时笔下还有些滞涩,片刻之后便圆融婉转起来,笔势飞动轻灵,气势流宕,相较右手气势迥然不同,骨肉藏锋,凌厉沛然。
单季姜这才笑了起来,击掌道:“这才畅快,这笔字才合了你那外柔内刚的性子,看来小时候的功夫竟是一点没丢下。”
凌孤意笑答:“就因为使左手畅快,进了蓬莱宫后吃了多少苦头,挨了多少打骂,你自来比我好命,只一张人见人爱的脸便够了。”
单季姜见她难得讲起前尘往事,不由得有些出奇:“往常我稍稍提两句宫里,你这脸色都难看,今儿你自己倒说起来了,别是有什么事吧。”
凌孤意横了她一眼道:“我只是叫你少去,没不许你提,就你这么个关不住的性子,迟早给我惹出祸事来。宫里头人精多了去了,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显眼。”说罢起身,将那一沓字帖拎起撂在一旁的炭盆里,骤然一道青烟升腾起来。
单季姜正待回嘴,猛一下让烟呛了个正着,咳的眼泪都出来了。凌孤意见她呛得厉害,又见那盆中字帖皆已点着,于是推她一起走出屋外。
便在此时,一道黑影由半掩的窗子无声潜入,伸手在那炭盆中抢出尚未燃尽的几片残帖,然后又悄无声息地翻窗离开。
沈沇手握着几片残帖,那修长冰凉的手指顺着字迹的笔画轻轻的抚着,此时心中已然笃定,无论面容气质如何改变,字迹却是无法改变的。
那盗书人一面换回了自己的青衫一面出声道:“这点子东西,得来当真不容易,我在那镇抚使府邸伏了足足五日,前几日都是写完就烧了,也是今天运气好,才瞅了这么个空子,那府里的暗桩也不是吃素的,若要再久些,可真就要漏了行迹了。”
沈沇闻言转身,将手中残片递给他道:“继春,你是打小跟我的,你来认认这字。”
“哪还用认,”程继春整了整衣衫道:“我虽没有跟着公子入宫开眼的福分,不知道徐姑娘的样貌,但她的字我可是熟悉的很。才刚看见的时候,我也吓一跳,这字也太像了,可现在瞧公子的样子,怕是一早知道了。我说这堂堂锦衣卫的镇抚怎么一封公文手书都没有,我还当她真不识字,原来是怕漏了身份。也是,当年徐姑娘替太皇太后秉笔,多少枢机翰林见过她的字呢。”
沈沇收回残帖顺手抛入火盆中,他知道这个东西留不得,若让外人瞧上一眼都是祸害。
“既然徐姑娘还活着,公子不去见她吗?”程继春自小跟着沈沇,哪能不知道他的心思,当初就已经是心心念念的,碍着太皇太后不点头,只得割舍了。
“现在还不是去见她的时候。”沈沇摇了摇头。
“为什么,这么多年公子一直放不下人不就是她么。当初若非以为她已死,公子也不会负气离京。”
“我去见她又能说什么,问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瞒着我?我拿什么立场去诘问她,如今看来,当初与她两情相悦的那个人都尚且一无所知,她又能对我说些什么呢。等着罢,等她想要来见我的时候自然会来。以她现在本事,不会不知道我在哪里。”想到皇帝尚且还不知道,沈沇心中有一丝庆幸,这是他的机会,这一次他一定要抢在萧禛前头。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程继春满心想要替他主子筹划,奈何沈沇却是打算按兵不动。
“自然是做咱们该做的事,萧家欠我的可不止这一星半点儿,该是还债的时候了。”话里微含讥讽,嘴角扯出一个清浅的弧度,笑意却不到眼底,黯如深潭的瞳仁只有一片冰凉入心。
接到凌英让她回私宅的讯息,凌孤意并不觉得意外,自她长街纵马直入学士府,说动杨善劝导翰林官员时起,她便料到这一刻会来,这样大的动静怎么可能瞒得住。
她那八风不动的样子,叫单季姜更加担忧不已。凌英此人,他们都是知道的,待你好时和风细雨,若一时不周便是暴雨雷霆。这样破天荒的丝毫不避人,使那边宅子里的内监来传话,想也知道有多大的火气。
凌孤意打发走了传话的小内监,回身觑见单季姜一脸的焦灼不安,不禁失笑:“只是传我回去,你倒担心的快要寝食难安了。”
“你还笑,那凌太监什么脾气我不知道,这回去必然没有好果子吃,太监都是没恩义情面讲的,指不定又拿什么手段责罚你。”
她是担心的口无遮拦了,凌孤意知她情急,也不去责难她,只是心平气和道:“这顿责罚跑不了,再担心也是多余。我好歹还担着官身呢,他还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再不然冲我这名字看,慧臣、慧臣的叫了这么多年,再狠也不至于把我弄死。至于其它的责罚手段,你知道我向来忍劲足,一咬牙也就过去了。”
这个时候耽误不得,凌孤意一面同单季姜说话,一面挑拣衣裳,收拾停当,乘了惯坐的小轿往外宅去。
早就等在门外的付良月见她出来,也未说什么,他向来不是多话的人,只是沉默地上前替她打了轿帘,便跟在一旁随轿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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