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梧栖

单季姜自知有失,沉着脸径自出了直房回到马车旁,等在那里的马宪见她情绪低落,话也不如平日多,知道是挨了训斥,忍不住笑道:“我说你嘴上没个把门的吧,偏爱图一时的痛快,这又是哪句话不周到,惹着咱们镇抚了,你也不瞧瞧日子。”

单季姜正不痛快,听得这话更是没好气:“镇抚嫌我呢,要赶我去南京,你和高梧栖可好好着吧。人人都说他是个伶俐人,可你马千户却是忠厚老实,可我看着如今这嘴皮子功夫一个二个的都不输我了,别我前脚刚到南京,你们后脚就跟了来,这才是现在我眼里呢。”

这话倒弄的马宪摸头不着脑,他们几个都是凌孤意手下得力的下属,只是这高鸾住得远些,年节刚过,除了之前送节礼,已是大半月都不曾见,自己方才取笑她也就罢了,怎么无端端的又把高鸾给捎带上了。

实则马宪素来是个本分做事的人,在本卫专理刑名,性子刚正沉稳,并不多说笑。只因凌孤意有恩于他,这才殷勤侍奉,出入跟随。许多人笑他快成了凌孤意的半个私臣了,他也不以为意,依然我行我素。也因这缘故,他与凌孤意手下的单季姜,高鸾等人亲近起来,私底下偶尔也会玩笑两句。

他虽不如高鸾七窍玲珑、长袖善舞,然而久在官场也是心思通透之人,又兼几人都是亲近好友,略一思量便已了然,好声好气道:“又是为得诏狱的事儿呢,我说你姑娘家家的,只管着你那些探子不挺好,诏狱那地方血腥气太重,镇抚不让你插手那是为了你好,倒三不五时的为这个置气,人家高鸾招你惹你了。”

“姑娘家怎么了,我比你们差哪了,你倒是给我指指。我又不是想管诏狱,略伸一伸手怎么了,你不也常和高鸾一同审案子么。我一个锦衣卫副千户当着,一次都没去过诏狱,算怎么回事。算了,我和你打什么嘴仗呢,又争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单季姜知道马宪与高鸾品级都高过她,平日肯担待着她,一则是几人关系好,二则是瞧着凌孤意,因而她也不好太仗势,便见好就收,横竖这话多说无用。

马宪也不恼她,只是笑了笑道:“这也就是我,要换了高鸾,你们两个针尖对麦芒的,白连累我耳根子不得清净。”

“咱回吧,镇抚不用我们在这等着,一会儿下朝,自有直房这边准备车架。通政司那官儿还得快些处理了,别叫人抓着把柄,找咱的麻烦。”单季姜略一正色道。

一面说着,一面从车里取出斗篷来披上,却不肯再坐进车里。先前她在车中,是要侍奉凌孤意,也还说得过去,这会子若还坐车里,由着正五品的马宪给她这从五品的驾车,那她就太过托大了。马宪知道她虽有些脾气,但在这些大节上向来是严守规矩的,也不多说,抬腕一抖缰绳,直往卫所衙门驰去。

卫所距宫门不过二三里,二人身着锦衣卫公服,一路驾车自然是畅通无阻。

才刚到门口便看见高鸾从对面施施然的牵着马走过来,见他们驾车同来,便随手将缰绳扔给一旁的侍卫,面上带着几分笑意,在阶前袖手驻足,向他二人微笑点头。

这般随性的动作在他做来行云流水,拂晓中踏晨光而来,一身大红织金飞鱼通袖罗上的洒金绣纹亦被映得如金波一般滟潋耀目,可即是这般夺目的光华也掩不住他容貌俊美,纤妍洁白,人物气派,有如仙品。

也难怪有人在背后调侃,这锦衣卫镇抚司虽是个毒龙潭,也是个美人司。先不说旁人,单论这高千户,就顶得大燁美人的半壁江山了,若不是主管着诏狱,且手段狠辣名声不堪,只怕倾慕之人更多不胜数了,只是这么一副美人面孔,内里却是修罗心肠,当真可惜。

马宪与单季姜紧走两步,三人并肩而行,高鸾一面走一面笑着问道:“这一过年便有大半月不曾见,四娘年下可得了什么好节礼么?”单季姜在家行四,亲近人都唤她四娘。

也不等她回答,高鸾便从袖中取出一方小盒道:“瞧我淘换的这东西,给你最合适不过了。”单季姜接了过来,打开一看,原是一副赤金面具,只是比她现下用得这副更为精巧纤薄,如蝉翼一般,拿在手上几若无物。

她自调入卫所时,便遵照凌孤意的意思以金箔覆面,掩盖了大半容貌。便是马宪高鸾等人都以为她是在跟着凌孤意做暗探的时候伤了脸,因而也不便相问,只是偶尔拿些金银打造的精致面具来给她。

想到方才发脾气时,还将他给捎带上了,单季姜不禁面上一红,好在是覆了面具,旁人也瞧不见,收了那盒子清了清嗓子道:“高大哥有心了,多谢了。”

马宪知道她此时多因方才之事有些不好意思,便假作不悦,叹了口气道:“这人只顾着讨好妹子,我这么大个人在这,也是大半月不见呢,也不见你问候我一声。”高鸾笑着推了他一把道:“你这有家有室的人,用得着我这孤家寡人来问候么。”又瞧着单季姜道:“不容易啊,不容易啊,平日一口一个高梧栖的叫着,也就只有这会儿能听到一声高大哥,我这银子也算没白花啊。”

衙门里一干校尉都知道节前的弹劾之事,原以为节后几位长官必然齐至,卫所内少不得一番整饬,因而个个都是屏气凝神,衣衫整肃,脚步都比平日放轻了许多,生怕一不小心被长官挑出错处,此时偷眼看他几人一路低声说笑,皆是幸道长官今日心情不错。

三人及至内堂,也不再说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单季姜将凌孤意的交代说与二人知道。

高鸾是闻一知十,见微知著之人,先已知晓了弹章越级上奏之事,后又经手拘拿通政使司的司官。此番再听了凌孤意的指示就已心中有数,满脸鄙夷之色嗤笑了一声,声调是一贯的平淡懒散:“这般手笔不是阁臣便是勋贵,才安逸了多久就急着试探陛下的心意,也不想想,他们固然不喜欢内臣掌权,可陛下也未见得喜欢位高权重的辅政内阁。”

后头还有些话他并没有说,锦衣卫耳目聪明,早知道年前今上有数道旨意被六科封驳,年轻气盛的君主早已窝了一肚子的火。

皇帝早年就吃够了太后与权臣处处制肘的苦头,如今内阁还这么没眼色,自以为有辅政之权,就能凭此左右朝政,实在是太不把皇帝当回事了。

这些老臣们身在外廷,不知陛下心思,私下里闹点儿不三不四的文章尚能理解,可现下的情形却是有御前的人明知道皇帝不满阁臣与勋贵把持朝政,还敢上赶着去巴结朝臣,私相传递。看来这司礼监里也不太平,如今是有人斗急眼了,恨不能立时斗倒了凌英,来一尝这内廷首揆的滋味。

他原本容貌过分俊美,时常令人有雌雄莫辩之感,如此一笑,艳色更甚,只是眉目带着冷意,平添了几分妖娆狠毒。

马单二人早已见惯他这副算计人的模样,听他言下之意似是心中已有计量,不知道这回又是谁要遭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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