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粟坐正身资,抬头看他,看他面目柔和,神情自然,发色有些灰白,正等着她的回应。
文粟问,“我就不能带回家储存?非得全卖给你这百味居?”
赵世仲温和地笑一声,眼神却不对。
“这不是怕姑娘带回家,不会制作嘛!”
文粟看着他搓着手的小动作,加上他和钱瑟秋一样,表现出来的奇异眼色,唇角微勾。
“是只有这百味居能做这蒟蒻豆腐?”
“我这也是怕,姑娘拿回去不会处理。为姑娘好,这做好的蒟蒻豆腐,四文一斤,姑娘想吃,可以到百味居购买。”
文粟抿唇一笑,轻缓地点头,抬眼看向这个掌柜。
还真是,真以为她是山村里什么都不懂的村姑。
“老赵…”进到大厅里的钱瑟秋,话音止住,看着赵世仲的窘态,看他反被一个小女子为难。
他上前,声音里有着讽刺,“诶,姑娘,你这是做什么?”
稍稍瞥眼,瞧见地上的竹篮,他坐在她对面的竹凳上,手指敲着竹桌,发出沉闷的声响。
“百味居大量收取山间野果蔬菜,这蒟蒻,实在是难以处理,你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何必为难一个老者?”
文粟伸手拿起桌上的竹筒内的筷子,拿起来观赏,打磨的好,没有半点毛刺,慵懒地撩眼皮,斜眼看他。
“美石铺老板,钱瑟秋?”
钱瑟秋点头,整理衣襟,“正是。怎样?”
文粟偏头,看向挪去了柜台处的赵世仲,在那给人称重,看着络绎不绝的女子妇人,往这来售卖在山间辛苦采集的蔬果蔬菜。
钱,权,利。
文粟把筷子用力精准地投进柜台上摆着的一只小竹篮里,叉在抹去泥土的蒟蒻果实上。
“啊~”在柜台前的女子都吓得退后。
“我要见霍勤。”文粟看向被惊呼炸出来的秦行让。
秦行让蹙眉,看着闹哄哄的场面,妇人孩童都被吓得退后。
连在称重的赵世仲,蒟蒻和冬笋,都散落一地,正叫活计收拾。
“发生何事?”秦行让问文粟,文粟没理人。又看向柳腰。
柳腰都是一脸懵,说话说得好好的,突然就发火。
她摇头,护住依偎在身边的孩子。
秦行让拧眉,静静地看文粟,又瞧着手忙脚乱的赵世仲。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
在文粟对面还坐着一个人,看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大致明白。
钱瑟秋常看不起这里的土著,一身野蛮气息,对那沉月,也是这般高傲的姿态。
秦行让上前,重重地敲了桌面,警示钱瑟秋,“你能不能改改你的态度?仗着自己见识多,欺负一个女子,她对我们的语言,有些听不懂,何必为难她?”
钱瑟秋白眼,“听不懂,我看她说话跟连珠炮似的,哪里听不懂,怕不是在你们这些公子哥面前撒娇呢!”
文粟屈指,重重地敲桌面,看秦行让望过来,一字一句,“霍勤呢,他在做什么?”
秦行让站直身资,朝柜台看去,使个眼色,“去,看看霍县令在做什么?”
听到县令这个身份,文粟笑一声,瞧着被吓到的柳腰,看她面色有些惊慌,“麻烦你挑个位置坐着,等。”
文粟在那等,亦如那日郑舒出现,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当时跑,是为自己的小命,另找其他地方安家,不想与郑舒接触。
可眼前不同,这里有认识阿洛的人,也出现被郑舒母子伤害过的部族,两种压力无形地推过来。
第三种压力,则是唐人。
鄙夷土著野蛮气息重,看不起土著的学识浅薄,没有见过繁华,没有见过金银珠宝。
那层层叠叠的鄙夷眼神和说话轻蔑的口气。
文粟在霍勤没来之前,没有回应秦行让的一句话。
在对面坐着的人,早跑去一旁的空桌坐下,叫了活计给他炒了两个菜,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文粟实在是过于平静,静得坐在那,一种清冷的氛围就围绕着她。
文粟直视着匆匆踏进百味居的人,身上有着泥污,眼眸向上,淡然地看着他,语气疏离,“霍勤,除了县令,你还有什么身份?”
霍勤身后还跟着王恳,张厚,霍励,霍非。
听见这话,王恳上前,“他是县令,你敢放肆?”
文粟越过王恳,看向霍勤,再问了一次,“霍勤,你还有什么身份?”
霍勤烦躁地推开王恳,走过来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焦急询问,“发生了什么?跟我说说。”
“除县令身份,还有,霍家三子。”霍勤答复,看着她的眼睛。
文粟开始从她听来的信息开始梳理,“霍言的母亲是万月,她亦是霍励,霍非和你的继母,自幼抚养你们几人长大,是吗?”
霍勤颔首,“是。我自幼在她照拂下长大,我对她也敬重。”
文粟点头,“这个倒是没骗我。”
霍勤看她态度都变了,眉眼之间增添几分疏离,轻喊她名字,“文粟。”
大厅内,不少眼睛都望过来。
文粟眼神冰冷,瞥了一眼王恳。
王恳纳闷,可也很快发现端倪,向文粟伸出手指指点点,“你到底要讲什么?”
“寂寥几十年的长闽岛,来了一群盗匪,看不起这里的土著,你们仗着人多势众,武器精良,在这建造屋舍,开设集市,售卖货物,却又强买强卖。我不能说吗?都是逃难而来的,真以为高人一等?”
文粟说到此处,看向在喝柿子酒的钱瑟秋,轻笑一声。
在转眸间,看见沉月进来,却也没停止要做的事。
“王县尉讲过要和和睦睦,我怎么没看见和睦了,对我和沉月她们满眼鄙夷,出言轻蔑。你们搞搞清楚,你们才是后来的。”
霍勤发现,她讲话的速度利索了,大唐的官话,发音准确,字字句句都戳着他的心。
把听来的话,都一字不差的说出口。
平日里,都是他审嫌犯,询问知情者。
现在,竟被审了。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
文粟看向眼神柔和的霍勤,眼睛一眯,“你说过会保护好大唐的子民,算数吗?”
“算数。”霍勤郑重颔首,“你说的,我记住了,我会改进现有的进展。”
文粟意外,看他没有生气,指骨曲起,问了,“四至六岁的孩童,有多少?”
霍勤看她语速平稳,“四十多个。”
文粟那日来受邀逛集市时,看到了学塾,只有男娃跟着先生读书,没有女娃。
同样年龄的,只有男娃在那不受风雨吹,寒风冻。
女娃跟着风吹雨打,受冷受冻。
“有男子学塾,也得有女子学塾。”文粟刚说完,就听本能冲口而出的话。
“女子只能在家中读书,不可抛头露……”
因意识说错,后面的音调弱了。
文粟看向说这话的那位,“在百味居,在这苍山上,抛头露面在地里寻找食物的女子多了去了,你谈这个?”
秦行让此时,听出来了什么,走到霍勤的左侧空位坐下,轻声问文粟,“我们的弊端有那么多?还有哪些没顾及到的?”
文粟侧眸看他,想到霍勤提起,他重情义,却又重利益。
可谓无利不起早,无利他不问。
霍勤在刹那间,想到一些弊端,看向秦行让,“招收女童,不教书本上的子曰谁曰,可聘请有捕杀猎物经验丰富的人教学,让她们有自立本事。”
秦行让蹙眉,看向霍勤,“霍勤,这咱们…”
霍勤唇角微微勾起,温润的眼神,直视对面,曾和他说,融入不了他们的时代的女子,有了很大的变化。
对他的态度也有了改观。
自以为,自己能不再管事,管那么多人的生死。
却不想,到另一个地方,却还是要担起这份责任。
让人喘不过气的责任。
想到唐廷对他所作的,眼神微暗,偏头看向秦行让,又瞧瞧文粟。
“那几位商户,爱做善事,可让他们出资。”
文粟把竹篮里压着的钱袋子拿出来,沾上一些泥土,轻轻掸去,搁在桌面上,“这是五百文,也算是我出的一份力。”
这是卖冻疮膏得的钱,售卖几盒,来向她买冻疮膏的,则是那些奴仆。
霍勤起身,向她走近,声色温和,“我送你。”
文粟今日说这么多,恐怕都得罪不少人,抬眸看他,“不用送了。”
“你之前说的话,你忘了吧。”文粟转身时,看向那位想开口骂人,却骂不出来的王恳,“你与柳腰眉眼有几分相似,家里的长辈,应该是有亲缘的。”
钱瑟秋冷笑一声,却是压低声音,在嘀咕:“一个没爹没娘的村姑,竟然教我等人情世故,呵呵,真是好笑,霍县令,你看上她,是那张面皮,还是身段?”
沉月追出来,惊讶地看着她,在她身上,看到郑舒和阿洛的影子,像阿洛多一些。
“你怎么会和他们说这些?”
“不想让他们轻视我们。”文粟回头看她,“他们善恶一体,善恶在一念间。我们也是,都是看重自己的利益,他们看重的是钱权利,我们看重的是生死。”
霍勤追出来,走在她身边,“文粟。”
文粟没理,提着竹篮往前走,走了许久,发现他一直跟着,放慢了脚步。
“文粟…”名字喊出口,霍勤也不知怎么说下去,说什么呢,从什么话题说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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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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