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一下子安静下去,避之不及的宫女太监埋着头蹑手蹑脚地从旁边溜过,恐多待一秒便会惹得两位主子不快。太子赵明夷低头望着身前的小姑娘,她脸上浮着两道明显霞色,显然是臊得羞红了脸。
赵明夷在心中回忆了一下,总觉得陌生得紧,京城风水大概养不出这般娇俏美人,想来是前些日子闹得风风雨雨的神女——母后新认的养女,端安侯遗女江自闲。
扯不断,理还乱,精致捯饬的发型散落下几缕墨发,垂在圆润娇嫩的耳垂边,半遮半掩下依稀可见一抹红透了的羞涩。
赵明夷盯着她。原想说胸口的流苏可以卸下来,瞧着小姑娘越发手足无措,赵明夷心头偏生出恶趣来,搂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慢慢托上了她柔软的腰肢,低沉开口:“不急。”
精致宫装下露出的一抹白皙脖颈刹那变红。
赵明夷稳稳托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微微俯身,贴心地防止小姑娘扯到头发,格外耐心地等待。
两缕细丝终于分开的同时,小姑娘惶恐地后退,几欲踩到曳地的裙摆,在赵明夷搀扶下跌跌撞撞地站稳脚步,来不及整理散乱的头发,低下头赔罪:“小女莽撞,冲撞了太子殿下。”
赵明夷笑着摆手:“母后吩咐我来瞧瞧神女殿下可是走岔了路,既如此,待鸣珂为殿下梳栊后再与我一道前去。”
“担不起这声‘殿下’。”江自闲恓惶垂首而答,如蒙大赦般拉着鸣珂咬唇往边上风亭里坐下,小声求着她快些梳妆。她略带僵硬地坐着,搭在腿上的手指拘谨地绞着锦帕,在赵明夷目光下不太放松。
梳头要抬头,赵明夷这才看见江自闲微红的眼眶。小姑娘将唇咬得发白,眼神中带着惶惶不安的惊惧。
赵明夷笑意微顿,忽觉得自己有些玩过了火,半眯着眼眸,往袖中摸索一二,指尖触及一抹牛皮纸壳忽地停住。是昨日到皇祖母处请安时,他抓了一把拿去哄六公主的。
六公主与她年岁相仿,只是念在其母妃失心成疯后无人照料,多得陛下垂怜偏爱,自然比旁人娇蛮任性几分。
而她……赵明夷恐她不自在,暗中余光窥了一眼,却触上她警惕的眼神,复地仓促移开。她自幼无父无母,又是在江湖人情打杀中长大,大抵早已不是一颗糖能哄好心性。
思绪万千难得全法,没等赵明夷把这点哄姑娘的法子想清楚,鸣珂已手脚麻利地捯饬完,原先颇为灵动活泼的发髻,如今柔柔地绾着半垂下来,配上江自闲怯怯眼神,瞧不出初见那般俏皮活脱,反倒生出几分我见犹怜之感。
他没有多说,温和儒雅地冲江自闲笑笑,领着她往正殿去,也没有什么皇太子的架子,只有鹤骨松姿的背影见得几分权势养人的贵气。
鸣珂不紧不缓地缀在后面,她自幼跟在娘娘身边侍奉,多年来见惯了后宫阳谋冷箭,已是一眼便可看清旁人意欲何为,更别提常年在皇后跟前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分明是有意做些什么来宽慰神女,却杵在亭角不为所动,只以余光时不时往这窥一眼。
不对劲,很不对劲!
入室温度一下子升了起来,鸣珂轻柔地将江自闲身上的狐裘褪下,又取了只暖手的兔绒汤婆子给她,用余光悄悄打量着两人。
太子在前朝后宫惯是会说话哄人的,不光做事漂亮,话术也说得挑不出错来。就是喜怒不定的陛下和惯爱刁难中宫的太后,都能被殿下三两句话哄得服服帖帖。
按照往常宫宴遇到官家小姐不小心冲撞了自己,太子定然脱下披风也要退避三舍,再笑着说上三两句话以作宽慰,哪会像方才那般暧昧不清?
鸣珂觉得自己现下脑子与方才乱成一团的金链流苏般,越想越觉得两人情愫不假,越想越拧成死结般绕不出来。
江自闲从方才就察觉到了鸣珂的心不在焉,不过这一切却是在她算计之中。等到时候她找个时间支开鸣珂,她得了空自然会找皇后娘娘说自己对太子的爱慕,若是再添油加醋一些……
“陛下的意思是让自闲与皇子公主一同去上书房念书,若是有不懂的,自闲,你只管开口问明夷。”
皇后娘娘开口提她,江自闲倏然回神,她放下手中捧着的温茶,浅笑而应:“叨扰殿下。”
太子笑而垂眸:“举手之劳。”
皇后娘娘坐在上首,江自闲一进门便被拉着在右手边坐下,正对着坐在皇后左手边的太子。方才用晚膳之时,太子安安静静地坐在她对面,极有分寸感的目光在她和皇后之间礼貌地来回流转,嘴角含着淡淡笑意,时不时触上她的眼神又会加深几分。
把她看得有些毛毛的。
她在江湖见过这般人,要么是胆怯怕事之人,只知道以笑脸打圆场。要么便是以笑面示人,将七七八八心思情绪都藏在笑容之下,叫人看不清底色,往往笑说漂亮话叫人放松警惕,手上却以雷霆手段将人逼上绝路。
既是太子,自然不会是怕事怯懦之人……那么,长廊风亭之下,他又在想什么呢?
手心的汤婆子一点点变冷,皇后念在明日两人还有早课,也不便多聊,挥挥手让两人各自回去了。
江自闲应声而退,行到原先那个风亭处,却被太子从后面叫住:“神女殿下。”
江自闲浑身僵硬了一下,她沉默着和赵明夷对视了几秒,周围的人被他避退,只听他慢慢道:“神女殿下似乎很怕我。”
“殿下唤我自闲便好,若是觉得亲密过分,‘独清’也好,是我小字。”江自闲很有礼貌地说,“神女实在是……折煞小女了。”
赵明夷相貌俊美,比起大皇子久经沙场的凌厉,他眉眼之间更多是清朗儒雅的书卷气,翩翩锦袍于冬风中微动,显得他更加风流倜傥。
他嘴角笑意明显,伸手抚上江自闲头顶那几根原先缠在胸前的金链,声音却夹杂着意思陡然而生的寒意:“听说自闲入京时遭遇刺杀,幸有皇兄相助?”
太子行二,前头仅有大皇子赵明晋一人。
江自闲点点头,咬着双唇,露出楚楚可怜之色,晶莹泪水摇摇欲坠。她同样伸手,用那只手背伤口未愈的手摸上了他胸前的流苏,慢条斯理地从中间抽出入殿前掐断勾在里面的金链:“早知如此凶险,我不该来的。”
金链在暖橙色的烛光下映出星点碎光,赵明夷被晃得有些恼,捉着她的手腕,陈述道:“你还用他束冠簪绾发。”
江自闲被他搂着腰逼到风亭石桌边,退无可退,冷硬的桌棱抵在后腰,硌得难受。
赵明夷握着她受伤的手撑在冰冷的桌面上,笑意淡得几乎看不见,露出眼底饱含侵占意味的阴鸷,微哑的嗓音里流露出一丝威胁:“母后要我娶你为太子妃,自闲怎么看?”
手背伤口受力崩开,温热滑腻的血液顺着两人紧握的指缝流到石桌上,尖锐的疼痛让江自闲倒吸一口冷气,声音有些颤抖:“娘娘未曾与我提起。”
“现在你知道了。”赵明夷微冷的指尖抚摸着江自闲手背的伤口,凝着阴云的深瞳有一瞬间松动,喉线滑动,“本宫只需要一个听话的太子妃,无论你为何而来京城,如何与母后父皇谈判,上辈子残存何等恩怨,想要本宫选你,就乖乖听话。”
江自闲瞳孔紧缩,被迫直直对上赵明夷冷淡凉薄的双眼,没有笑意作掩,那双眼瞳深邃如古井深潭,看得她脊背发凉。
“明日上书房早课,你将那只簪子还予皇兄,感谢他的救命之恩。”赵明夷缓缓道出,如蛰伏山草的矫健虎豹般观察着江自闲的神色,待到捕捉到那一抹松解,似乎颇为满意。那一抹笑意又回到了他的眼尾,“然后待皇兄正欲接下时,狠狠摔碎在他眼前。”
外头没有炭火暖气,京城今年又逢百年未见的大寒之冬,滴落的血凝在手边不断索取着江自闲残存的冷意,疼痛在刺骨的寒冷之下似乎都变得不足为奇。
她感觉自己在轻微打颤,连她自己都说不上是因为过于寒冷,还是因为赵明夷步步紧逼的威压。
大概是察觉到了江自闲的细微反应,赵明夷眼底凉薄的攻击性有所掩藏,又将摁在桌上的手松了松,颇为怜惜地捧到眼前,以素帕柔柔擦着血痕冰渍。
儒雅柔和的声音与方才天壤之别,似乎不是一人般:“可要宣太医来瞧瞧?若是留了疤可不好看。”
“娘娘下午请太医瞧过了,鸣珂已取了药膏。”江自闲将手寸寸抽出,不管不顾地往他胸口贴去,胡乱地把血色糊在他素净锦袍上,留下艳丽灼目的红。
她踮脚趴在赵明夷耳畔,吐气如兰,声音娇柔带着撒娇的意味,“若是我说不呢?太子殿下又能拿我如何?”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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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章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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