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自闲没有答复,只是仰着头无声注视他,宛如一只趴在面前无声撒娇诱惑的蓬松小猫。
她过度乖巧。这种乖巧带着令人不安的迷惑性。江自闲肩侧的玉色流苏无意识地扫过他指节,鼻尖时有时无的成为的温热甜香,让赵明夷总觉得脆弱虚幻的顺从下蛰伏着蠢蠢欲动的阴谋。
她温顺地伏在他的身前,眼前微微晃动的步摇珠链像是挑逗他心头的占有欲。京城再见后的每一次对视,赵明夷都能感受到她与曾经的江寄清截然不同,无论情感还是为人处世,让他即刻嗅出了情爱背后的昭昭阴谋。
她作为江寄清的时候,似乎更加信赖自己手中的剑,无非是快剑斩伤愁,红衣之下皆是浓烈爱恨。
与京城的江自闲大相径庭。
京城皇城让她的剑意都藏入鞘中,只剩下周身雪色披风的柔软白绒,除了挠人心痒外只剩下人畜无害的柔弱。
独自来到勾心斗角的京城,她只不过是没有安全感,想要寻求庇护罢了。
赵明夷指尖绕着江自闲耳侧的鬓发,心里默默地想着,望向江自闲的眼神中越发带着怜惜疼爱之色。
江自闲发觉他今日眼神格外温柔,虽然不知道他心里想着什么,却猜测他应该今日会好说话许多:“太子殿下……”
“算了。”赵明夷打断她的话音,“北征军回京与你同行,大概早就摸清楚了你的身份,所谓‘英雄救美’不过都是他赵明晋蓄意策划。”
赵明夷在她面前提起大皇子时心情会变得格外差,那双带笑的眼眸刺客狭长眯起,声音格外冷硬:“我已派人去查刺杀一事。林姑姑服毒自尽的毒非同一般,京城的作坊黑市已暗中查过一遍,没有查清到来源。”
门客有人说曾在鄜州不居道见过这种毒,赵明夷不知道怎么和她说,或许是她师门有人想要杀了她,又或是不居道早已与京城某位恨端安侯府入骨的贵人联手……
无数想法在赵明夷脑中划过,垂下的视线落在腻在面前的美人身上,话行至唇齿边又咽了回去:“把那支簪子给我。”
江自闲连忙把放在袖袋中的簪子递了出去,动作之快好似烫手山芋,青玉在桌案上骨碌骨碌滚了几圈后堪堪停下。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指从她面前取走青簪,随后拂袖起身:“走吧,薛师道看不得上课逾时。”
“薛师道?祭酒大人吗?”江自闲跟在赵明夷身后,小心翼翼地从碎瓷片边上蹭过去,扭头对愣在门口的鸣珂轻声吩咐道:“命人把地上收拾了。”
赵明夷回头扶了一下江自闲小臂,笑着点点头,“你到时候只管坐那听,若非圣命,薛师道不喜欢为难人。”
很快,江自闲就发现祭酒大人确实醉心学究,不似不居道那会儿师伯们讲课还要点名起来答题,捧着书就只管往下讲,一气呵成。
换作师门早课,若是这般轻松应是各自偷闲,无人听讲,更别提下面坐着的,除了她皆是皇子公主按理来说更是轻松自在,如今却都是正襟危坐,无不全神贯注。
圣旨仓促上书房没来得及准备她的座位,江自闲和太子坐在一起。她凑到赵明夷身边,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角,“既然祭酒大人都不管,五皇子学得这么认真也就罢了,为何几位公主也这般努力?”
赵明夷兴许是早想到她会这么问,唇角抿着弯翘一下:“父皇会抽查他们课业,虽说圣旨上没有明说要抽查你,不过看父皇上心的程度,或许你也难逃此劫。”
天降噩耗,让本就乏善可陈的早课变得格外煎熬。她一开始还在抽查课业的威压之下听了几句,后面实在听不懂佶屈聱牙的之乎者也,眼神乱飞,最后落到了太子的整齐笔挺的袖口。
赵明夷会用那支簪子做什么?
她不知道。
京城还有多少人虎视眈眈想要杀了她?
她更加不知道。
窗外的雪重重飘飞,打着旋落在新开的红梅上。墙边郁郁葱葱的青竹被压得垂地,时不时冒出几声折竹闷响和疏雪哗啦啦散落的声响。
江自闲百无聊赖地将太子给的书卷向后翻了一页,伸手去接桌案边上的温茶,到嘴边才发现里面已然空空,又悻悻放了回去。
“渴了?”赵明夷见鸣珂手忙脚乱地倒了杯雾气腾腾的热茶递过去,眉心皱起,将自己手边温好的茶水递了过去。
想来是实在口渴,江自闲也没顾及太多,接下茶盏直接一饮而尽。赵明夷有些满意地望着她湿润的红唇,偏过头去,好心道:“你身边的丫鬟似乎今天有些魂不守舍。”
江自闲的脸噌地红了起来,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赵明夷的腰,咬唇压低声音娇嗔道:“还不是因为你!”
江自闲娇哼一声,别过头去。她脸烧得有些发烫,却又后知后觉想到赵明夷也用那只茶盏喝茶,连带着耳根子都有种灼烧感,忍不住侧过身支着下巴,装模作样地听起了课。
虽说雅集诗文实在看不明白,配上赵明夷的笔记和薛师道清晰明了的讲课,江自闲倒是还可以磕磕绊绊地听下去。
就在江自闲觉得自己渐入佳境的时候,薛师道把书一合,往桌上一扔,转身就出了上书房。
早课结束得没有任何征兆,江自闲还没反应过来,琢磨着“行百里者半于九十。[1]”什么意思,原先端坐肃穆听课的公主皇子们忽地起身收拾,刺骨的北风从不断开合的门中挤了进来,带起一丝凉意。
她迟钝地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合上书。不知是常年放置没有翻动的情况,书线忽地崩断,纷乱的纸页散落一地,黑字红字在雪白书页铺就得地板上混乱零落。
江自闲着急忙慌蹲下去捡,一双粗粝的双手摞着几页递到了她的面前。熟悉的掌纹让她下意识抬头,紧接着撞入赵明晋那张硬朗冷峻的脸。
宣纸接下的太快在腕口割出锋利的口子,江自闲疼得皱眉一颤,她嗫嚅地望着赵明晋:“谢谢。”
“宣太医。”赵明夷冷冷地吩咐道,攥着江自闲的手腕往自己身边一扯,脸上常带的笑意消失殆尽,“皇兄也来听早课。”
众人在深宫相处十余年,谁也没见过太子殿下这般冷着脸说话,就是多年太子与大皇子争锋相对,也未曾撕破表面的和气。所有人手上收拾的动作渐渐缓下来,装模作样地往那边窥视。
“圣命难违。”赵明晋同样没什么好脸色,目光落在赵明夷拉着江自闲的手上,“太子殿下如今倒是不忌讳。”
赵明夷冷笑:“忌讳?皇兄都已经冒犯到把束冠的发簪送到她手上了,还有什么事情能比这更冒犯?”
他把江自闲护在身后,上下打量着赵明晋,目光在他腰间的玄铁军令上,嘴角浮现一抹嘲讽:“皇兄率军北征立下战功,不会觉得这样父皇就会把军权交到皇兄手上吧?”
赵明夷眼底带着挑衅,手中不知何时掏出那根青玉发簪,毫不客气地抵在赵明晋左侧胸口。轻薄的衣衫之下,是一颗跳动的心脏。
赵明晋的眉头轻轻抬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太子会在这件事情上急眼,但几秒之后,又反手握住了赵明夷抵在胸口的双手。他青筋暴起的双手透出他的愤怒,却似乎在与一股棋逢对手的力道僵持不下。
赵明夷轻嗤:“皇兄觉得北疆的风沙滋味如何?父皇原先找过我,我觉得时间太久就推给了皇兄。”
他得寸进尺般把青簪抵得更深,直到这时江自闲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只青簪的尖端被磨得异常尖锐,轻而易举刺穿了那层锦衣,在两股力道较劲间下移一寸,割开了那件衣袍。
江自闲长眉微皱,思来想去小心翼翼地蹲下去,一页页地将纸页从地上捡起。虎口的伤势没痊愈,太医似乎还没来,淡淡的血色染上手中的纸页。
她似乎不太需要太医了。
相比之下,似乎旁边两位隔空掰手腕较劲的更需要太医戒备。
江自闲把书页捡完后,本想着排个序,随便翻了两页又被满纸的之乎者也烦得头晕,轻轻叹了口气。
这不叹不要紧,一叹赵明晋的目光同时往这边望过来,盯得江自闲头皮发麻。她急忙垂下脑袋,装作自己虎口伤势疼痛难忍,一遍遍用细软的丝帕擦着伤口,避开了他的眼神。
“神女殿下,我并非有意冒犯。”赵明晋开口先是道歉。
江自闲闻声仓皇地抬头,冲他虚弱笑笑。
赵明晋似乎得到了什么鼓舞,凑在赵明夷耳边轻声道:“她想要权势的庇佑不假,怎么,殿下就觉得自己能坐稳这个太子之位?”
这句大逆不道的话说得极轻,大概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清。面前的赵明夷猛地发力,将尖锐的青簪往赵明晋胸口一刺!
青簪没入胸口近乎一寸,血液顺着伤口喷涌而出,迅速浸润了赵明晋胸口雪白的锦衫,也飞溅出来,在赵明夷的脖颈脸颊落上零星血点。
他把赵明晋推搡摁在后面的桌案上,冷冷道:“皇兄,话不能乱说。”
“她不是这样的人。”
[1]行百里者半于九十。——《战国策》
已修改全章节剧情。——2024/12/16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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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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