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皇子的住处位于御花园西侧,道旁青竹白雪成林,石子铺就的小路曲径通幽,通往古朴低调的宫殿。按理及冠之后,皇子应受封搬出皇宫,但借陛下宠信疼惜,便在此处为他格外修葺了座宫殿。
闹剧一场,眼下已近午时,大雪堪停,露出苍白茫茫日光,落在尺余厚的积雪上形成疏松空洞的冰壳。低埋着头匆匆赶路的太医背着药箱,脚下碎冰踩雪之声不绝于耳,皱着眉急急往里赶。
见太医终于到了,江自闲扯着赵明夷的袖子往他怀中更退一步,让出了路。
赵明夷顺势揽着人在旁边的坐榻上坐下,目光触及到她微红的眼眶后,蓦地皱起:“你在担心他?”
江自闲受惊般贴近赵明夷,声音却没有半分惊惧,答非所问道:“你利用我,太子殿下。”
从赵明夷掏出那根被磨尖了的束冠簪时,江自闲就反应过来,就算里面带有几分所谓带有爱意的吃味,最终赵明夷想要的,只是想要用她的手,来打破他和大皇子之间虚伪脆弱的平和。
为什么偏偏要利用她?
皇帝千里迢迢重兵护送她入京,却又放任京郊的刺杀案。让她养在皇后膝下,给她神女的身份,允许赵明夷接近她……
在来到京城之前,江自闲只觉得自己是来求个权财,凭借自己饱读江湖话本和茶楼闲谈,加上小有姿色的面容,再怎么样都能混个什么名堂出来。
只是现在看来,怕这里面不单纯是想要找端安侯遗孤回府,中间定然还藏着些什么阴谋。
江自闲抬头,对上赵明夷那双意味深长的黑瞳,唇角稍稍勾起,眉头轻跳,带着些许怨念:“现在所有人都会认是我蛊惑了殿下。”
“有父皇母后庇护,没有人会说你。”赵明夷垂下眼,握上她的手时只觉得一片冰凉,他有些讶异,“很冷吗?要不要回去?”
江自闲娇哼,冻到发白的指尖埋入斗篷松软的绒毛,用力裹紧了自己,愣愣地回望帘幕内那道倩影:“那是六公主吗?”
赵明夷闻言抬头,正巧对上六公主赵归曲那道犀利的眼神,眉峰一皱,“嗯,六公主赵归曲。”
“早课的时候好像没见到她。”江自闲回忆说道。
赵明夷点点头,“淑妃今日病情转急,六公主告假侍疾。”
“那大皇子……”
赵明夷给她倒了杯热茶捂手,目光在江自闲身上意有所指地打了个转。她了然,勉强扯了扯嘴角。
两人说话的功夫,赵归曲从内室气势汹汹地朝这走来,裙袂飘飞,倏然走到江自闲的面前,居高临下瞪了她一眼:“我已派人向父皇禀明原委,神女殿下最好仔细想想一会儿须得如何言辞。”
“公主殿下?”江自闲温温柔柔开口,望向她的双眸中带着些许懵懂和不理解。
皇后娘娘昨日与她聊起皇子公主时,提起过这位六公主。淑妃怀六公主的时候惊胎早产,生产时难产受了刺激,不知怎么的最后竟是疯了。不知是陛下因为此时,还是别的缘故,格外宠爱她。
身边的赵明夷想要开口替她解释,却被急匆匆赶来的侍从拉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像是有急事般就要走。江自闲笑着朝他摆了摆手道别,拢了拢斗篷缓缓起身,拉过赵归曲的袖子,示意她到一旁说话。
赵归曲起初不愿和她过多言说,扎在原地不想跟着她走。江自闲忽地轻叹了一口气,凑近覆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又后退半步与她拉开了距离。
她和赵归曲想象中截然不同,浑身带着内敛温吞的感觉,没有之前见过的那些江湖人士般洒脱率性。只能在眉骨之间找到被精心掩饰过的攻击性,让赵归曲看得很不舒服,给她带来一种蓄谋已久、处心积虑、甚至于戏弄的感觉。
垂在身侧的指尖被用力掐入肌肤,只有即刻产生的疼痛能够抑制她过于激动的情绪。她胸廓剧烈起伏,呼吸急促,强烈压抑情绪导致她浑身微颤,她慌乱地抬头,“我凭什么相信你!”
赵明夷的身影从视线中消失,江自闲收回目光,一把扣住赵归曲的手腕:“我需要娘娘帮我回忆一些十六年前的事情。”
“……她疯了。”赵归曲说出这话的时候,声音带着哽咽,“父皇找遍了江湖名医,宫中太医看了一遍又一遍,没有人能救她。母妃只认得父皇和皇兄,十六年前的旧事恐怕……很难。”
她扭动着手腕,就在即将挣脱时,却又忽地顿住了动作。江自闲敏感地捕捉到她表情的细微变化,将她袖子往上一推。
赵归曲白皙细嫩的手臂肌肤上遍布大小伤口淤青,旧的疤痕还没好透彻,新的伤口又狰狞地爬了上去。
“你皇兄是太子刺的,就算告到圣上面前,也和我没什么关系。”江自闲说,“争储这件事上,殿下想来和我这个初来乍到的人没什么共同语言,何必去谈?”
“你说淑妃娘娘只认得陛下和大皇子,”江自闲斟酌了一下用词,“你难道不想让淑妃娘娘好好看看你吗?”
赵归曲瞳孔微颤,受惊般抽回了自己的手臂,大概是牵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翻出的血肉摩擦衣料,一下疼得有些失语。
江自闲从袖中翻出一放丝帕,动作轻柔,一点点抹去赵归曲脸侧落下的泪,“她不认识你,所以才打你的,不是吗?我只是想要知道十六年前发生了什么,如果殿下愿意相信我,我能试着找到方法,让我试一试!”
“为什么要查十六年的事情?十六年前发生了什么?”赵归曲双手攥住江自闲,哽咽的声音带着声嘶力竭,“你来京城是为了什么!”
“本来我只是想要权力、地位、金钱。”江自闲供认不讳,对赵归曲全盘托出,“直到今天早课,我发现这里的人似乎都对我另有所图。”
江自闲望着内室躺在床上的赵明晋,“我很感激大皇子在京郊救我,我也会因为对权力的**而向太子投诚。但我无心卷入争储的斗争,却被迫因为那根簪子被牵扯进来。”
“我要查清楚,为什么陛下会下旨让我进京。”江自闲另一只手同样握上赵归曲的手,“我一定会见到淑妃,无论通过你,或是大皇子,又或是陛下。”
赵归曲眼底闪过一道错愕,扪心自问,她也想知道当年让她母妃早产生下她的事件,在这个深宫里无人敢提,甚至宫女来来走走,早就不是之前那般模样。
往事,几乎就要掩埋湮灭。
外面又飘起了大雪,雪落纷飞如搓绵扯絮,雾蒙蒙地笼罩落下,万物难逃。
“我带你去。”赵归曲听见自己说道。
声音落在茫茫大雪中,冬风呜咽而过,又留下难以言听的哀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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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意思是,当时京郊除了刺客和北征军还有一批人?”
赵明夷翻过桌案上洋洋洒洒堆满的案卷文书,从中缓缓抽出一张暗报,神色晦暗不清:“你觉得是法行阁的人?他们不是一贯和不居道关系不错吗?”
四周墙壁是成块的满是,血迹难洗的刑具随意堆在一角,臂粗的铁栏后是空无一人的牢房,铁链沉垂,带着难以掩饰的酸臭陈血味——东宫暗室。
暗室上首正中央,一张实木打造的大漆书案上堆满了特殊加密处理后的文书,奇形怪状的符文让人难以捉摸,赵明夷坐在案前,居高临下地将一张加密后的暗报弹下桌案,飘飞到跪在案前的暗卫面前:
“你倒是给本宫解释解释,为何多年来暗报上都说法行阁和不居道关系亲密,现在又跑去刺杀神女?”
跪在地上的暗卫动也不敢动,只是将头埋得更低:“有暗卫查到,有人在空中放了法行阁的信烟。”
赵明夷似乎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嘴角止不住地冷笑:“什么意思?你的意思是,刺客、北征军亦或是神女,三者中有人是法行阁的人?”
“兴许是神女殿下!”暗卫匆匆说道,“不居道和法行阁关系密切,或许是神女殿下想要求助侠友。”
赵明夷眯着眼,指尖有规律地扣着桌面,像是在沉思般一段时间没有开口。灯光打在他阴郁的脸侧,显得暗处的表情更加阴狠。
赵明夷摇了摇头:“不可能,若是她早有信烟,为何不直接燃放?何须等到大皇子来救她,又为何没有人见到法行阁的人?既然来都来了,不打个照面再走……”
他慢慢顺着自己的思绪:“除非法行阁的目的不是营救神女,而是刺杀神女。”
“法行阁的人赶到时,神女已经被大皇子相救。江湖剑客在重甲玄兵的北征军面前不敢放肆,于是又悄悄撤走了。”
暗室中一片死寂。
暗卫跪在地上,小心谨慎地打量着地上太子殿下的影子,慢慢伸手拿起地上的暗信,刚要抬头,便见太子殿下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身前,紧盯着他的双眼阴鸷可怖:
“把那几个刺客和法行阁的人带到这里来,本宫要见他们。”
第五、第六章在16号时进行了修改,请注意查收。——2024/12/17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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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章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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