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注定无眠。
沈渡燕没有收拾行李。她只是坐在窗边,看着楼下花园里在夜色中模糊的轮廓,听着远处偶尔传来的、不知是车辆还是别的什么发出的沉闷声响。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与博城修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从露台上初次相遇的疏离,到早餐桌上克制的交流,到他受伤时她颤抖着手处理伤口,到书房里无声的陪伴,再到河边他片刻的柔软,以及昨夜他指背那轻柔却滚烫的触碰……
每一幕,都清晰得如同昨日。
她原本以为,这场婚姻只是一场交易,一座牢笼。可不知从何时起,那个深沉、冷硬、背负着太多秘密与重担的男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走进了她的心里。他的冷酷之下藏着无奈,他的权谋背后有着坚守,他的沉默之中蕴含着无法言说的情感。
她心疼他的孤独,理解他的挣扎,甚至……爱上了他那藏在刀尖之下、笨拙而隐忍的温柔。
可是,太晚了。
当第一缕熹微的晨光穿透厚重的窗帘,洒在地板上时,楼梯口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是博城修。他穿戴整齐,墨色的军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仿佛要去参加一场盛大的仪式,而非面对一场未知的、极可能惨烈的风暴。
他走到她的房门口,停下。门没有锁,他也没有推门而入。两人隔着一扇门,静静地站立着。
沈渡燕能听到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许久,门外传来他低沉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车在楼下。”
沈渡燕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微皱的旗袍,深吸一口气,拉开了房门。
博城修就站在门外,逆着走廊窗口透进来的晨光,身影高大挺拔,却莫名给人一种即将融化的雪人般的脆弱感。他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深邃如同古井,里面翻涌着太多她读不懂、或者说不敢去读懂的情绪。
他没有问她为什么没收拾行李,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仿佛要将这最后的模样,烙印在心底。
“这个,”他递过来一个牛皮纸包裹的、方方正正的东西,不大,却有些分量,“带上。”
沈渡燕接过,触手微凉坚硬。“是什么?”
“一些……你可能会用得上的东西。”他避重就轻,目光转向楼梯方向,“顾惟安在下面等着。”
沈渡燕捏紧了手中的包裹,指尖用力到泛白。她知道,告别的时候到了。
她跟着他走下楼梯。顾惟安果然等在那里,同样是一身利落的便装,神色凝重,眼底带着血丝,看到他们下来,微微颔首。
“督察,夫人,车准备好了。”
博城修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落到沈渡燕脸上。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却只化作一句最简单、也最沉重的叮嘱:“……保重。”
沈渡燕看着他,看着他冷硬眉眼间那无法掩饰的疲惫与痛楚,看着他紧抿的、似乎还在微微颤抖的唇线。她忽然上前一步,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伸出手,轻轻抱住了他。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如同被电流击中。
这是一个极其短暂的拥抱,一触即分。沈渡燕甚至没有完全投入他的怀抱,只是用双臂环住了他挺拔却冰冷的腰身,脸颊在他胸前坚硬的纽扣上轻轻贴了一下,感受到他瞬间加速的心跳和骤然绷紧的肌肉。
“你也……保重。”她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说完,然后迅速松开了手,退后一步,仿佛刚才那大胆的举动耗尽了她所有的勇气。
博城修僵立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他深深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复杂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最终,他猛地转过身,背对着她,挥了挥手,声音冷硬如铁:
“走!”
顾惟安上前一步,对沈渡燕低声道:“夫人,请。”
沈渡燕最后看了一眼博城修决绝而孤寂的背影,咬紧了下唇,毅然转身,跟着顾惟安走出了这栋她生活了不算太长、却仿佛经历了一生的宅邸。
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轿车。沈渡燕坐进后座,顾惟安迅速发动了车子,驶离了这座仿佛被无形阴霾笼罩的公馆。
车子汇入清晨尚且稀疏的车流,沈渡燕透过后车窗,看着那座熟悉的建筑在视野中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一个模糊的黑点,消失在街角。她紧紧抱着怀中那个牛皮纸包裹,仿佛那是他留给她的、唯一的念想。
她没有哭,只是觉得心口的位置,空了一块,冷风嗖嗖地往里灌。
而此刻,站在二楼书房窗前的博城修,直到那辆黑色轿车彻底消失在视线尽头,才缓缓收回了目光。他挺拔的身形微微晃动了一下,抬手扶住了冰冷的窗框,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他闭上眼,脑海中回荡着她那个短暂却滚烫的拥抱,和她那句轻如叹息的“保重”。
他知道,这或许是此生,最后一面。
一滴滚烫的液体,猝不及防地从他紧闭的眼角滑落,砸在光洁的红木地板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无声的痕迹。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他的伤心,藏得太深,太重,连流泪,都只能是这般无声无息。
山雨,终于要来了。而他,将独自面对。
她,也再失去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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