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沾着他鲜血的信

黑色的轿车没有驶向码头,也没有开往火车站,而是在顾惟安熟练的操控下,穿行在清晨渐渐苏醒的上海弄堂小巷,最终停在了一处看似普通的、带着小院的民居前。

“夫人,我们到了。”顾惟安停稳车,低声说道,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沈渡燕抱着包裹下车,打量着这处陌生的所在。“这里是什么地方?”

“一处安全屋。”顾惟安引着她走进院子,迅速关上门,“督察吩咐,暂时不能离沪,局势瞬息万变,码头和车站恐怕都已不安全,反而留在城里,更不易被察觉。”

沈渡燕的心猛地一紧。博城修没有真的打算立刻送她走?他只是将她转移到了一个更隐蔽的地方?为什么?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顾惟安压低声音,快速解释道:“督察判断,对方可能还有后手,直接离沪目标太大。这里是我们的一个秘密联络点,很安全。请您暂时在此忍耐几日,待风头稍过,我们再设法离开。”

沈渡燕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她相信博城修的安排,也相信顾惟安。她跟着顾惟安走进屋内,陈设简单,却干净整洁,仿佛早已准备好。

顾惟安将她安顿好,又仔细检查了门窗,这才说道:“夫人,您先休息,我出去打探一下情况,很快回来。您千万不要随意出门,有任何动静,都不要出声。”

“顾副官,”沈渡燕叫住他,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难掩的疲惫,“你……也要小心。曼卿她……”

顾惟安脚步一顿,背对着她,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她在一个更安全的地方。我们……各有各的路要走。”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痛楚和决绝。

沈渡燕明白了。在这乱世之中,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去完成的使命。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顾惟安匆匆离去,院子里重归寂静。

沈渡燕独自坐在陌生的房间里,抱着那个牛皮纸包裹,心神不宁。她打开包裹,里面是几本她平时爱看的书,一些数额不小的、不同银行的现钞和金条,还有一把小巧精致、却闪着冷硬金属光泽的手枪,以及一盒匹配的子弹。

她的心被狠狠撞击了一下。他连这个都为她准备好了。书是让她打发时间,钱是让她维持生计,而枪……是让她在最后关头,用以自保,或者……了断。

他想得如此周全,如此……绝望。

她拿起那把手枪,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一直蔓延到心里。她从未碰过这种东西,此刻握在手中,却奇异地没有感到害怕,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被他如此郑重托付的酸楚。

接下来的两天,沈渡燕度日如年。她不敢开灯,不敢大声走动,只能透过窗帘的缝隙,观察着外面死寂的弄堂。远处的枪炮声时断时续,越来越密集,偶尔还能听到飞机低空掠过的轰鸣。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焦糊和硝烟混合的、令人不安的味道。

上海,真的打起来了。

顾惟安每天会冒险回来一两次,带来一些干粮和零星的消息。他的脸色一次比一次沉重,带来的消息也一次比一次坏。日军进攻猛烈,守军抵抗顽强,但伤亡惨重,战线在不断收缩。租界宣布中立,但流弹和不长眼的炮火,依旧不时落入界内,造成恐慌。

“督察……他怎么样?”每次顾惟安回来,沈渡燕最想问的都是这句话,却总是问不出口。她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第三天傍晚,顾惟安没有像往常一样准时回来。沈渡燕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她的心脏。

她在黑暗中焦急地等待着,每一分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直到深夜,院门外才传来极其轻微、却熟悉的敲门声。沈渡燕几乎是扑到门边,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门缝。

顾惟安闪身进来,他浑身沾满尘土和暗褐色的污迹,脸上带着擦伤,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悲痛与……绝望。

“顾副官!”沈渡燕的声音带着颤抖。

顾惟安看着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喉咙却像是被堵住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他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这个一向沉稳坚毅的男人,此刻竟像个孩子般,无声地恸哭。

沈渡燕只觉得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扶住冰冷的墙壁,才勉强站稳。

“……他呢?”她听到自己的声音,飘忽得不像自己的。

顾惟安抬起头,满脸泪痕,通红的眼睛里充斥着血丝和巨大的悲伤。他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被血浸透了一半、边缘烧焦的牛皮纸信封,递到沈渡燕面前。

信封上没有署名,但那熟悉的、凌厉的笔迹,沈渡燕一眼就认了出来——是博城修的字!

她的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那轻飘飘却又重如千钧的信封。

烽火连天,孤城浴血。

他留给她的,只有这最后一封……沾着他鲜血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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