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球格外剔透,兰斯的掌纹分毫毕现地映了出来。
“这是用来观测魔力的放大器,拿稳了。”
“怎么观测?”兰斯好奇发问。
“用眼睛看。”
他小声嘟囔:“不想说就不说呗。”
对一般人而言,魔力只能通过灵性去感知,永远无法得见它的全貌,就像人只能感受到风却看不见风。但珀尔说的也是实话。
珀尔凝视着他。
兰斯蜷了蜷手指,谦卑地说:“您没有解惑的义务,我知道了。”
“嗯。”珀尔理所当然地点点头,发号施令,“施法吧,用你所知的最高阶魔法。”
“可是我失忆……”
话没说完,兰斯的头忽然脱力似的往下一坠,人倒是站得稳稳的。再抬起头来时,他的眼神变得很奇怪。
可能是刚才刺激他的记忆使大劲了。珀尔一点也没心虚,坦然地问:“想起什么了?”
“有人和我说,我会成为**师。可我一点魔法天赋都没有。”兰斯恍惚地说。
这怎么可能?就算他这些年光顾着修炼剑技,魔力总不会骗他。
“试试就知道了,最简单的,召唤明光,召唤火焰,会吧?”
兰斯抿着唇,慢慢点头。
珀尔抱起双臂,面无表情地等待着。
兰斯心中的无名焦虑被她毫不期待的态度抚平了。
他静下心来调动灵性,吟诵火元素的名,祈求火元素在他的手掌上聚集。
随着兰斯的吟唱,淡蓝色的魔力轻纱般浮现在水晶球的表面,渐渐靠近他的掌心。但距离越近,它们就越像不听话的鱼儿,在水晶球里游窜,一次次躲开兰斯的灵性。树塔中的魔力像雾气一样充盈,但他的灵性却难以“捕获”它们。
没有魔力的支持,火元素难以稳定地凝聚。水晶球上方,一朵烟花虚弱地绽开。
珀尔感到些许违和。
很拙劣的施法。而且,他没有使用自己体内的魔力。
如果他曾经能够自如地应用自己的魔力,绝不可能因为失忆遗忘。他的意识或许会忘,但灵性不会。
他甚至认为自己没有魔法天赋。
一个人拥有黄金宝库却毫不知情,无法使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珀尔的探知欲前所未有地高涨。
珀尔旁若无人地绕着长桌踱步。
最大的可能,他的魔力之血其实是人造的。那么他体内魔力流动的轨迹就会有一个“线头”,是最初灌注魔力时留下的。这很好验证。
她不久前才制作了一批示踪药剂,正好用来试验一下能否用于观察人体内的魔力轨迹。
“放下那东西吧,不需要了。把这个喝了。”
银色药液流动间泛着点点碎光,煞是好看。
兰斯接过药剂瓶,注意着珀尔的每一个表情。
珀尔的脸色没有任何变化,但因为他的磨蹭,流露出些许不耐。
兰斯霍然松了口气,又有些不安,有些失落。
珀尔误会了兰斯那欲言又止的神情,催促道:“这瓶药剂不用你赔。”
“我……”兰斯想说点什么,最后只是摇了摇头。
他拧开瓶塞一饮而尽。
味道似乎不怎么好,他使劲掐着自己的脖子,脸色煞白。
在珀尔的视野中,兰斯的躯体上浮现出许多明暗不一的银色光点。借助这些光点,珀尔得以看清魔力在兰斯体内是如何流转的,她试图找出不协调的地方。
可惜的是一切都很自然,没有线头,也没有人为干预的痕迹。
珀尔抓住他的手拉向自己。
兰斯下意识地和她对抗,使劲把手抽了回去。
他们互相瞪了对方几秒。
兰斯撑不住先示弱了,“很抱歉。但,珀尔小姐,您刚才真是太冒昧了。”
“我只是要从你手上取一滴血。”珀尔不以为意,“你躲什么?”
兰斯张开五指,顺从地把手伸给珀尔。马上像有根看不见的针扎了他,一滴血珠冒出来,被水晶瓶接走。
“您这么突然地拽一个男人的手,无论是谁都会躲的。除非他是个下流的色胚。”兰斯强调道。
珀尔没有说话。
兰斯收回手,刚刚刺破的伤口已经不见了。
“珀尔,你是不是很少与人,呃,或者精灵打交道?”
“我不需要和他们打交道。”
兰斯苦笑道:“但你现在不得不和我打交道了。”
“……”珀尔捏着试管停顿片刻,“如果刚才我告诉你我要干什么,你就不会躲?”
“当然。如果你捆住我,我也不会躲,但我不建议你这么做。”兰斯勇敢提议道。
“这里是赫蒂的地盘,我不会那么做。”
“赫蒂?她是谁?”
“我的帷幕榕。”珀尔望向代替了塔墙的巨大树干,眼里的落寞与温柔交织着。
她只分心了一瞬间,很快又把注意力放回水晶瓶中的血液上。那些脆弱的情绪就像幻觉一样短暂。
沉默在大厅中蔓延,树根吸走了所有的声音。
珀尔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和智慧生物交谈了。她偏头看了兰斯一眼。
确实,她一点也不擅长和别的生物打交道。
她本早已习惯孤独,甚至享受与书和魔法为伴的寂静。然而,一旦感受过陪伴的温度,周遭又重归寂静时,她却觉得好像丢了什么东西,空落落的。
那份曾经熟悉的孤独,竟会让她无所适从。
穿过拱门射进大厅的日光已经消失了,魔能灯也有些黯淡。
她收起那滴暂时看不出什么问题的血液,思考该怎么安置新的研究材料。
上次那个魔法师关在地下室里,他可以自己解决个人卫生,但兰斯没这个本事。
珀尔走向巨大的树干。这次不用珀尔多说,兰斯自觉地跟上她。
树干的侧面有个窄长的洞。洞里很黑,隐约可以看见有阶梯螺旋向上。
珀尔抚摸着粗糙的树皮,“你对你的房间有什么要求,赫蒂尽量满足。”
兰斯惊喜于自己竟然还有提要求的资格,立刻说:“别太小,要有窗户。”
“那就只能把你放在瞭望台了。”珀尔转身走进树洞,手里捏着一团光来照明。
兰斯也侧身钻了进去。里面有股潮湿而腥甜的树脂味,兰斯闻不惯。好在里面非常宽敞,不用缩着肩膀上楼。
台阶潦草,全都是树本身的结构,从树干内壁凸出来,每一级都很矮。
爬了半圈,兰斯眼尖地看见斜下方还有一个原本被台阶挡住的树洞,有些微微的光。
树干越来越窄,台阶也逐渐变陡,上方终于出现了月亮的华光。
精灵当先跃了出去。她站在一根粗壮的枝上,身后是茂密的绿叶,身前是石塔的平顶。
兰斯站在她身后,极目远眺。
这棵树不是最高的,值得称道的是广阔的树冠,像一朵阴沉的雷云。
月光下,目之所及是一片绿色的海洋,河流钻石般点缀其中,层层叠叠、起伏不定的树冠蔓延到天际线。一棵遮天蔽日的巨树城堡般伫立在海洋中,也像城堡般亮着温暖的光。
兰斯失神地看着这片森林,不由得问道:“那棵树是什么?”
“木精灵的家园树。”
珀尔早已跳上了塔顶,她也看着那个方向,但并非在看那棵树。
“原来住在树里是精灵的传统……”兰斯打趣道,忽然住了嘴。
珀尔的话可谓生疏到了极点,好似木精灵和人类一样不是她的同类。兰斯也不知道世间究竟有几种精灵,万一她的族群同木精灵有仇,这玩笑可就不好笑了。
珀尔轻轻地哼了一声,她转过身,将手掌贴在了她身旁最粗壮的枝干上,好似抚摸自己的情人。
一种难以言喻的氛围降临了。
鸟鸣、虫鸣、风与树叶的摩挲都成了珀尔的一部分,那双常常冷笑的紫色眼睛中倒映着整片森林的绿意。
珀尔张开双唇温柔地呢喃。
那些语句兰斯一个字也听不懂,只觉得韵律感十足,格外动人,即便不懂也愿意一直听下去。
兰斯身后,无数枝条舞动起来。
珀尔抬起双手,在空中轻盈划动。
气生根和枝条彼此缠绕,纵横交织,当最后的音节融入风中,一座新绿色的木屋悄然成型。
兰斯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发生的奇迹,眼神近乎崇敬。
“这才叫魔法啊……像做梦一样。”他抱紧手边的枝干,目眩神迷。
“这不算什么,”珀尔轻声说,带着点淡淡的笑,“而且,这是赫蒂的功劳。”
兰斯福至心灵地说了句“谢谢赫蒂”。
珀尔意外地看他一眼,笑容舒展了些许,“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别打搅我。”
兰斯耷着脸,不敢说话,最终还是生理需求占了上风,犹犹豫豫地开口:“珀尔,我都不知道多久没吃东西了,我快饿死了。”
看珀尔不是嫌麻烦而是恍然的样子,他赶紧补充:“我想吃肉。”
珀尔不喜欢囤积食物,今天也没有魔法植物成熟,别说肉,连棵草都没得吃。
“没有。”珀尔冷酷地回绝,她从树干洞口一跃而下。即将落地时,脚尖轻快地一点,一圈魔法涟漪荡开,下楼梯似的站稳了。
回到大厅,魔能灯已经全灭了。珀尔也不打算再点亮,夜晚就要有夜晚的样子。
她捏起光来,在长桌上配餐。
蜜蚁小半瓶,风铃果两颗就够了,这样太甜,又倒了小半瓶帷幕榕树液。
珀尔蘸了一点放进嘴里,味道刚好。她又分出一半来,往其中一瓶里倒了些苔鼠肉汁。这是不久前喂织锦蛛剩下的。
她带着两瓶“饭”回到了瞭望台。
兰斯没进树屋,他正趴在塔顶边缘的墙垛上,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珀尔的脚步很轻,他一点都没听到。
“你在看什么呢?”珀尔幽幽地问。
兰斯惨叫一声,差点头朝下栽出去。他转身靠着塔顶上矮矮的墙垛瘫坐在地,一脸惊魂未定。
“赫蒂会接住你的,不用怕。”
珀尔把加了肉汁的那瓶“饭”放在兰斯腿边,善解人意地说。
兰斯干笑两声,掩饰般地赶紧抓起那瓶液体喝了一大口,一股又甜又咸还很腥的怪味瞬间攻击了他的味蕾。他的喉结猛地上下滚动,脸颊也抽搐起来。
当着珀尔的面,他只能硬生生顶着喉头的吐意咽下嘴里的东西。
“非...非常独特的风味。“
“是吗。”珀尔随口应了一声,也靠着墙垛盘腿坐下。她瓶子里的液体就剩个底了。
“你每天就吃这个?”兰斯苦大仇深地晃了晃瓶子里还剩大半的“晚饭”。半透明浅棕色的,像蜂蜜一样浓稠,里面还有些大小不一的颗粒物。
珀尔没回答。她的眼睛不知何时闭上了,呼吸也变得绵长,肩膀的起伏几不可见。
兰斯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低声问:“珀尔?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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