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国一年当中,除节气日外,有三大节日是举国共度的。
三月初三结缘节,冬去春来,百花盛开,少年男女出游赏花,缔结良缘。
五月初五国祈节,由国师在年中为一国和百姓们向上天祈福,期盼来年风调雨顺。
九月初九冥阴节,金国人相信这一天鬼门洞开,已故的先人们会重返人间,是故冥阴节也叫祭祖节。
三节中,以国祈节最为隆重。
此节会大办三天,国宫不必朝觐,全国不设宵禁,大家可随意畅玩至任何时辰。
国祈节当天,国师会和朝臣们一同上街,沿路为百姓们分发各种福袋。内里或装祝福字条,或装清香鲜花,或装少许碎钱,或装一二小吃......
彩头多种多样,寓意尽是美好。
因此,不少人家也会把这三天定为嫁娶之日,象征圆满幸福。
朝豊近来风波消停一些,各路牛鬼蛇神暂且安生,没有出现。
五月初四一大清早,风浮跃练完晨功短暂休息了一会后,便被苏止惜强拉着在梳妆镜前打扮。平日里她着深色衣裤居多,鲜少穿些亮色的罗裙。
苏止惜精心为她挑选一件衣裙,还想给她再搭些饰物。
风浮跃首饰不多,她自个对装扮兴致缺缺,更不爱买那些个繁哨的东西,可惜选了好一会,才选中一件。
苏止惜把她转过来再转过去,看了多遍,在稀稀散散的奁盒里翻了又翻,没甚能加的了,如今这副模样已是极致,再多,国姬该嫌麻烦了。
“止惜,何时才能好啊?够了吧?”风浮跃眼中泛着困意,打着哈欠问她。
瞧瞧,她刚想什么来着。
“快好了,您再耐心等等,燕国师才刚到,还未进厅呢。”苏止惜加快手中动作,轻扑些淡粉在她脸上,又在她嘴上润些淡红口脂,这才满意地拍拍手,“大功告成!”
“咳咳,这脂粉好呛人。”风浮跃掩鼻用手来回挥散空中的余粉,小声抱怨。
门外有男侍来报:“国姬,燕国师到了。”
苏止惜替她应了一声,急切地把她推出房去:“国姬今日万不可再和国师争嘴啊!”
“知道啦!你已说十回有余啦!”
厅内,燕陵正站在圆案旁等着风浮跃。他一改往日深沉风格,着苍青色长袖袍衫,发束用同色方巾从中间束好,看起来更像是个游历人间的逍遥散仙。
“呦,我竟看到有狐狸得道升仙,混入人间啦!”
人未至,声先来。
燕陵浅笑着循声转过头去,看到风浮跃那刻,他有一瞬间怔滞,连呼吸都不由自主屏住。
她穿一身晴山淡蓝斜襟裙,裙裾处绘有数朵白云点缀。头发用折枝花形玉簪简单盘起,再无其他装饰。
虽然对于国姬身份来说是过于素净些,但却衬得她十分英气洒脱,比平时苦大仇深的样子更像个姑娘家。
“小桃子,你......”燕陵目光发亮,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瞧,害的风浮跃误以为苏止惜这丫头给她打扮得很丑,他是在取笑她。
风浮跃正想撩袖叉腰好好跟他理论一番,却瞥见身旁的苏止惜一个劲闭眼摇头,暗示她莫要冲动,只得作罢。
她塌着肩膀,有气无力地妥协道:“算了,你若要取笑,尽管笑吧,明日你还需上街为百姓祈福,今日我便不花了你这张脸。”
然后不管燕陵,先行出去了。
燕陵不知就里,看向苏止惜。苏止惜冲他长揖一躬,他终于明白:这是叫他多行包容,好自为之啊。
两人一道来到街上,朝豊城内人人兴高采烈,摩肩接踵的街巷中,已摆满各类小摊,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热闹非凡。
“说吧,你邀我国祈节出来,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止惜丫头非说你不是叫我来当护卫的。”风浮跃看看这儿再看看那儿,边想着祝枝和沈思无他们不在真是可惜,边停在一个果子脯摊前问燕陵。
呵,果然和他之前料想的一样,这直脑筋当真一点没改,她觉得自己邀她出来,真是为护卫他。
燕陵跟着她停住,手握成拳,举到唇边掩住不自觉流出的笑声,回道:“此番邀你出来,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狐狸也有请她帮忙的一天?!
风浮跃猛地回身,睁大双眼,骇然道:“你出了何事?难不成,你看到自己的星宿要殁了?!还是你病入膏肓,无药可救了?!”
她身量已比一般女子高出半头,但燕陵比她还高。因此,她只能踮起脚,探手摸向燕陵额头,预备看他到底哪里不适。
贴上刹那,燕陵感受着她手掌薄茧轻触时粗粝感带来的些微痒意,和暖的掌温仿佛直烫进他心里。
她的手,和她的人一样,总是带着融融暖意,吸引他不断靠近。
“是燕国师!”
“明天不才是国祈节正日子吗?怎的燕国师提前出来了?”
“他身旁女郎是何人?居然同他这般亲昵!”
四周有人不断认出他,私语声渐渐变大。
燕陵和风浮跃显然都听到了。
风浮跃佯装镇定地放下手,燕陵恋恋不舍地说道:“你可盼我点好吧,以后还需记得对男子多设防才是。走吧,我边走边同你详说。”
离开主街,拐进一条窄深小巷,燕陵才接着说下去:“小桃子,此番邀你出来,是想请你帮我选件信物。”
“信物?”风浮跃歪头问:“送与何人的信物,需着我帮忙选?”
燕陵快走两步,离她稍远一点,声音愉悦:“因为你认识她啊。我心里藏了一个姑娘,她刚正,勇敢,善良,聪慧,莹珠珍宝比不上她千分之一美好,日光月明远不及她万分之一动人。若是我想对这么一个姑娘申白心意,该用什么信物才好?”
风浮跃再如何迟钝,现下也该了然了。
她先是惊讶燕陵竟会有爱慕之人,后是认真思索那姑娘的喜好。
燕陵没听到她的回话,隐隐发觉好像哪里不对。
还真被他猜中了。
“陆淼向来爱财,你只要送钱就成!再不济,她爱墨如命,送她珍品墨条也是好的!”她原本兴奋的脸,闪过一丝难为,“不过将军府这关怕是有点难过,无妨,我请阿母在陆老将军面前好好替你美言几句,不成问题!”
“......”
“相识多年,没想到你对陆淼一往情深!若你二人好事将近,别忘了请我这个媒人吃酒啊!”
风浮跃走上前本想再调侃他两句,却发现燕陵冷着个脸,站在原地,不动不语,浑身散发出一股寒意。
“怎么?你担忧陆淼不喜欢?还是觉得这礼太随意?可陆淼确实再无其他喜好之物啊。你说话呀,不行我再帮你想!”她用手在他眼前晃悠,不懂哪句话触怒了老友。
罢了,他从没指望她能一次听懂,来日方长,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燕陵瞥她一眼:“你虽是个姑娘,但比我还无趣,谁家明迹信物用这些?啧,真是块难雕朽木。走吧,我送你回国宫去。”
风浮跃当然不满,原想上手教训教训他,偏又觉得他确实说得在理:“唉,你又不是不知,我本就没有欢喜过谁,如何能知你们陷入情网的爱恋男女是怎么想的。”
她出门前虽然答应过苏止惜今日不再和燕陵斗嘴,然而本性难改,回去路上他们依旧不停拌嘴。
从城内回国宫路上经过国学府,燕陵看到府门前有一男童一女童,七八岁模样,正被五个看起来十岁出头的孩子围困在墙角里,他止住了脚步。
“扫把星!叫你告状给先生!害得我们被罚抄书到今日!”
“就是!没父没母的扫把星,惯会祸害人!”
“上啊!打他!”
外围几个孩子说着便要冲上去打那墙角里半跪的小男童。
男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显然之前和他们干过一仗。他用衣裳擦去脸上污渍,咬着下唇凶狠地瞪着他们。
他面前的小女童双手“一”字张开,护在男童身前。
她脸上也挂了彩,但眼中无比坚定:“呸,你们休要胡说!阿岁才不是什么扫把星!明明是你们嫉妒阿岁小试夺了榜首,先打的他,我才告到先生那里的!今日你们若是敢仗着人多再打,可就不止抄书那么简单了!”
“好哇,欺负人欺负到国学府门前了!看来你们的书白读了,礼教二字都学不会,还上什么国学府!”
风浮跃方才看燕陵突然停下,顺着他的方向好奇望去,恰好看到这么一幕。
于是她一个没忍住,冲上去三两下把几个欺负人的孩子抓在手里,再稍一用劲丢出去,对他们指指点点道:“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算什么本事,有打架的能耐,不如放在读书上,下次小试赢过这小子多爽快多解恨!还有,扫把星是你们能叫的吗,燕国师都不敢如此喊人,当心折了你们舌头!”
金国少有不认识燕陵长相的百姓,几个孩子一看不远处真是国师站在那儿,手忙脚乱地爬起来四散逃走了。
小女童扶起男童,替他拍去身上尘土后,两小儿向风浮跃齐齐道谢:“多谢姐姐!”
风浮跃半蹲下身问他们:“这有何可谢,你们身上的伤打紧吗?喏,姐姐这里有疗伤药膏,拿去用!”
她从荷袋里掏出白瓷小瓶放到小女童手中,两小童恭敬接下,再次道谢。
风浮跃专门对那名叫“阿岁”的孩子安抚道:“你不用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你没有错处,无须觉得低谁一等。往后好好读书习武,来日练就一身本事,谁都不敢再欺负你!”
小男童用力点头记下,随后被小女童搀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风浮跃目送他们离开,听到身后传来燕陵笑声。
“你笑什么?看到他们被人欺负,你身为堂堂国师不上手帮忙也便罢了,自己还在旁处看热闹!”风浮跃没好气地说他。
燕陵行至她身边,抬手为她扶正有些偏歪的簪头,指尖落下,若有似无地擦过她的耳尖和耳珠,温柔道:“我只是想起来些儿时回忆,一时有些感慨而已。”
“你想到了什么?”
夜里,风浮跃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都睡不着,脑海里震荡响彻着燕陵今日对她说的那句话——“我想到那小小女童,像极了幼时的你。”
狐狸他,究竟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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