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浮跃明日即将随风静沉动身,陆淼和陈桥玄虽是忙得不可开交,但仍坚持要为她和风静沉践行,她自是不忍推却,便答应下来。
行了片刻,马车停下来,舆外传来伙计热情招呼的声音。
苏止惜轻轻叫醒闭目养神的风浮跃:“国姬,一品阁到了。”
“嗯......”
风浮跃伸展身体,弯腰从苏止惜掀开的幔帘中走出,正对着一品阁大门下了车。
一品阁其实开张光景并不长,约莫才有五、六年而已。但自它几年前突然一夜之间建成后,凭着新鲜味美的食材,和许多连国宫大厨都不会做的他国名菜,拔地突起,引来不少权富争相尝鲜,短短一年就成为了金国数一数二的酒楼。
但说起这一品阁为何能做出许多他国名菜,谁也不清楚。不过坊间有传闻,说是其东家游历四国多年后回到金国,为解自己馋嘴之欲才开的。可说到这东家是何长相,多大岁数,又为何有能耐建起如此大的一间酒楼,竟是连坊间传闻都没有,无一人见过。
这也更为一品阁添了不少神秘,勾起食客食欲,也一并勾起人们的好奇,成为一品阁最大的谜团。
于是越来越多人前往一品阁不再只满足于口舌之欲,更是为了打探那个谜团。一品阁的名声自然而然传遍了整个金国,每日慕名而来的食客数不胜数。
然而就是这么一家远近闻名的酒楼,陈设却非常简朴,寻常木头搭起的柱梁没有任何雕花,不像旁处的酒楼在楹间挂着匾额,这里只在左右两侧各垂了一黑一白两帆酒旗。
风浮跃看着酒旗上写着的“一品”二字,心中有种说不出的熟悉之感。见字如见人,这两个字落笔强劲有力,行笔连贯潇洒,每次来,她总觉着好似在哪里见过能写出这般不羁的人。
“贵客,您的友人已先上去了,小的为您带路。”门口伙计看见正主出来,不卑不亢地出声,说是陆中辅公和陈统领已在阁房内等了好一会。
风浮跃有点惊讶于小小伙计居然过目不忘,这里每天往来如此多食客,他还记得上次她是与谁一同来的。
“小伙计倒是一如既往的会来事,”苏止惜递给伙计一粒碎银,“我家女郎赏你的,自个儿拿去用吧。”
伙计没接,冲着楼里边伸手,边笑着回道:“贵客折煞小的了,这点小事是我们应当做的,您里边请。”
风浮跃来的次数不多,不过每每来这里时,发现一品阁的伙计在接所有食客时,不论高低贵贱绫罗粗布,永远一视同仁笑脸迎上,碰到乞儿来讨也不会恶语相向,打骂撵走,而是分些小菜饭食给他们,当真难能可贵。
跟随在伙计身后进入,便能瞧清楼里布局。
一层甚为宽裕,整齐摆放着二、三十来张四方桌,桌桌坐满了形形色色的食客。
最北处有台阶,拾级而上是二楼,环着四边设有断开的十来间阁房。
陈设是有些简陋,不过处处摆放了各色不一的珍稀花草,偶尔仿佛还能听到一两声清脆鸟鸣。
一层正中间甚至从地底开有一处半人高的泉眼,泉眼“咕咚咕咚”涓涓不断地冒出泉水,流下时顺着瓦片砌成的圆池,在东西两端较低处流进地面凹槽中,把整个地面一分为二,后又沿着四边汇聚在一起,倒也称得上有几分雅致。
“贵客,这间阁房便是,那小的先退下了。”伙计停在一间朱红色门前,并不去开门,笑着说完这句话转头走了。
风浮跃看着伙计走远的背影,若有所思地问苏止惜:“止惜,你觉不觉得这里的伙计极会拿捏分寸,似是受过很正统的礼仪指导?”
苏止惜为她推开门,不假思索道:“国姬惯爱多想,许是贵人来得多了,东家不敢怠慢吧。”
“也对,应是我多想了。”
进了屋,风浮跃听到陆淼和陈桥玄正在说话,绕过里间素净的水墨屏风,他二人齐刷刷地回过头看向她。
“哎呀,浮跃你可算是来啦!”
陆淼站起身,像往常一样扑向她,“止惜也来啦,我都好久没见过你这丫头啦!”
苏止惜柔柔弯腰,朝着陆淼和陈桥玄施礼:“止惜见过陆中辅公,见过陈统领。”
苏止惜成为风浮跃的近身女官侍奉多年,风浮跃的好友们自是对她十分熟悉。
“浮跃,你来了。苏女官。”陈桥玄站在方桌前,微微颔首。
风浮跃被陆淼扯着袖子走到方桌跟前坐下,带着歉意笑笑:“对不住,让你们久等了,明日出发,今日实在有很多锁事需着我打点。”
陆淼体贴好友,在对过探手为她斟上茶水:“你瞧你,说这些客套话作甚,我们又不是外人,这一天又是封赐大典,又是收拾行装的,你定然累了,我们也没什么能帮上的。方才我们点了些你们常吃的菜,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明日出门后可指不定何时才能再吃到了!”
风浮跃与苏止惜说了两道菜式,苏止惜立即出门交代伙计加菜去。
陈桥玄看这情形,不禁问她:“浮跃,说好为你们兄妹践行,静沉难道不来?”
风浮跃忽然扭脸细细听着门外声音,陆淼和陈桥玄等了几息后,听她回道:“谁说兄长不来的,喏,准备推门了。”
“不亏是小妹,一猜就中。”
风静沉徐步进来,身着淡雅月白长衫,脸上带着儒雅笑意,愈发衬得他舒朗清隽,陶然则站在门口没进来。
陆淼看到风静沉,眼神一亮,身子立马挺直起来。
她眨眨眼,略带苦涩地打趣道:“静沉哥哥,你说你们兄妹啊,真是个顶个的忙,难请的很呦,我还以为你二人要失约呢。”
风静沉倒是好性子,他歉意说道:“难得陆中辅公和陈统领邀约,我与小妹怎会不来呢。不过是我拉着燕陵说些事,这才耽搁了会。”
听到燕陵的名字,风浮跃赶紧朝外张望:“既然兄长方才与燕陵在一处,为何他没同兄长你一起来?”
这时苏止惜出门招呼伙计上菜回来,对风静沉施礼后便默默站在风浮跃身后。
风静沉看着风浮跃紧张的模样,有些想笑:“燕陵早先与我说完事后,回天星阁了,这段时日他操劳大典一事,堆积许多天星阁要务处理。”
风浮跃听后,心中忍不住一阵失落。明明他知道自己即将要走,怎的不说过来送送她,亏自己还为给他送那生辰锦包,扎破好几根手指头,真是不讲义气。
陈桥玄漠然开口:“他不来正好,省得咱们四人说话还要有所顾忌。”
他刚说完,苏止惜倏忽插进来话:“国子,国姬,菜已备好,是否现在让他们送进来?”
风静沉微一挑眉,对苏止惜稍显不合礼数的举止感到有些诧异,不过他看风浮跃似乎没觉得有何不妥,只点点头示意。
苏止惜看他示意后,再转头看着风浮跃。风浮跃漫不经心地点头后,她才再次出门去。
陆淼见陈桥玄又要因为燕陵生气,立马说起另一事:“罢了罢了,不说燕陵了。浮跃,听桥玄说,你此番不带祝将军随行,而是点了沈小将军?平日里,你不是最看重祝将军吗?”
桌上三人都知道,国主新封的立威将军祝枝和新息将军沈思无,皆是风浮跃一手提拔起来的,本以为她更倾向身为女子的祝枝随行,没想到她最后点了沈思无。
风浮跃回神,坦诚交代:“我原先确实是想带祝枝去的,不过我这一走,消息必然会被有心之人传出去。陆叔即日回吴山守关防齐,但凉国边界处的塑关还是由祝枝守着,我才安心。”
她有些没辙地叹口气,接着说下去:“思无年少冲动,很多事思虑不周,我能亲身教导他的次数不多,这回出使路上定不会太顺利,全当是个打磨他的机遇,不然往后如何成将服众。”
三人这才明白风浮跃此番换人的用意。尤其是陆淼,她听出好友苦心所在,更觉得一阵温暖——眼看阿父年事渐高,风浮跃是打算早日将沈思无磨练出来,好替换阿父,让他平安养老。
菜上的差不多了,陆淼向来不爱吃酒,这一刻她却主动倒满一杯酒,敬向风浮跃:“浮跃,咱们相识这么多年,我还是头一回敬你酒,旁的不说了,多谢!”
接着,陆淼仰脖把那杯酒一口全闷进嘴里,结果喝的太急太快,生生呛得咳嗽起来:“咳咳,这酒怎么这么冲啊!我看你们三人常喝,当是什么琼浆玉露呢!”
风浮跃笑得背过气去,手中酒杯晃得差点端不稳:“哈哈哈哈,我真想叫全天下人都来看看咱们女阎王的窘样!”
风静沉习以为常地为陆淼递上一方洁白手帕,陈桥玄冷若冰霜的脸上显出若隐若现的一丝笑意,四人推杯交盏间聊着彼此见闻,好友们互相畅聊着对日后的展望,大家默契地没提起即将到来的出使之旅。
临离别时,风静沉和风浮跃预备一起回国宫,陈桥玄往风浮跃手中塞了一封书信,密密叮嘱许多后架着醉到不省人事的陆淼先上了马车,送她回府。
风浮跃攥着书信没有展开,斜靠在舆内想着心事,她知道信里写的是什么。
风静沉觉察不对,轻手轻脚地把她拉过来靠在自己身上,细语道:“小妹怎么了?可是桥玄有事?说出来或许兄长能帮上一二。”
车轮滚滚向前驶去,犹如走过漫漫人生路。但马车行错路还能回头重走,人的路若是走错了,是否还能再来?
她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吐出,“兄长,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今天这般痛快了。所以,什么都不要问了,以后我再告诉你,好不好?”
风静沉抚着风浮跃头发的手一顿,“好,兄长答应你,凡是你不想说的不想做的,我绝不会逼你。”
翌日清晨拂晓,新日露出曦光,沈思无脚步不停地来到永乐殿,正碰上风浮跃和苏止惜换好衣装出来。
他停在原地说道:“首将,行装和兵马全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动身。”
风浮跃瞧一眼苏止惜,又瞧一眼沈思无,直看的小姑娘娇羞低下头去,又看的沈思无一头雾水:“思无,国子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沈思无不明所以,不过仍是老实回答:“回首将,国子身边的陶然男侍说是永常殿也已收拾完毕,等首将您这边好了后即能出发了。”
“知道了。止惜,你和思无现在前往永常殿,一同随国子出国宫去。”风浮跃朝苏止惜眨眨眼,吩咐道。
“那您呢?”
“我出去一趟,等你们到了外城时,我自会与你们汇合。”
风浮跃来到天星阁阵外,朝里面望去。
门口值守的观星师连忙出来:“国姬,您怎么来了?可是有要紧事发生?”
风浮跃犹豫问道:“没什么,燕国师在阁中吗?”
观星师松口气,“燕国师昨日回自己府上了,说是最近连日忙碌,有些累着了,等歇息几天后要去各个州县巡视,为当地百姓祈福,短时内回不来的。”
“哦,”风浮跃假装无事般点头:“无碍,待燕国师回来后不必通报本国姬来过。”
“是。”
“国姬这么快回来了?”苏止惜正和沈思无说着话,看到风浮跃回来,有些惊讶。
风浮跃朝后方看一眼国宫,直到国宫变成小点逐渐消失,这才钻进舆中:“嗯,走吧。”
浩浩荡荡的行队,终于踏上了北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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