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分别

边陲西南,凉国之境。

有一处广域茂林,颗颗参天大树只能瞧见树尖,树身却被终年不散的灰白浓雾包裹而瞧不真切。林中偶尔传出几道叫声尖锐的兽鸣,似人血猩红的泥土里,钻出无数颜色各异的虫子,蜿蜒在湿润的深绿藓木上缓慢蠕动,周遭时不时有一具或半具白骨还挂着红土彩虫,泛起腥臭气味。

一座形若粗壮树干的二重楼隐在其中,楼门口不远一处较为松软的红泥突然耸起一个小鼓包,紧接着有一个矮小侏儒从鼓包内破土飞出,奔闯进楼中。

“水巫主,木幽主,急脚递刚刚从齐国送回来一封皮信。”

一名身穿黑色素衣的冷面女子挥手示意巫蛊者退下,紧皱着眉头说道:“皮信?可是楼主那边出现了什么变故?”

“木涟,你先莫急,楼主有多大能耐,你又不是不知,怕什么~”另一名银发白衣女子看起来较为年轻,似雪般冰肌玉骨不像凡人那样有生气,双手戴着一双齐腕的银线手衣勾缠入指,腕处各缀有一颗小巧的白银铃铛。

被唤作木涟的女子有些焦急:“水漪,楼主走前交代你我二人料理楼中所有事由,皮信可是等级最高的信,若非不重要,楼主又怎会发皮信回楼?”

水漪气定神闲,缓慢打开石匣拿起皮信,软若无骨似的将自个儿靠在黑发女子半边身子上,将信展开放在二人面前:“哎呀,你这炮仗脾气怎么总是又急又大,气坏了身子可只有我心疼~喏,看吧。”

木涟看信极快,眼神来回在信上扫了几下便看完了。她看向水漪,说道:“楚尧败就败了,应涤之居然也如此不小心!明知祛魂钉不多,其余的还未完全炼成,他怎敢折了一枚!如今楼主急需我们把剩下的祛魂钉送至金国,哪里来得及!不行,我得赶紧去国宫禀明主君和国子殿下!”

木涟推开水漪想走,水漪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做,抢先伸手拦下她:“等一下,你现在冲去,主君若是问你有何计策应对,你当怎么回?”

木涟夺过她手里的皮信:“自是实话实说!难不成你想让我诓骗主君!”

银发美人微一踮脚,轻柔地搂住木涟脖颈,银铃随着她的动作在木涟耳旁发出清脆声响,仿佛一块冬日未化的白冰带着寒气瞬间消散了她的烦躁。水漪贴在木涟脸侧慢慢道:“我哪里是那个意思,只是想让你冷静一下罢了,我正好有个法子,你不妨先听听看~”

凉国国都云诏不比金国朝豊富庶,街上高楼很少,城内百姓多数以草药、虫药和木材等物为营生,因此云诏中三步一医馆,五步一药馆。

不过这看似平平无奇的国都,放眼望去竟看不到一处恢弘宫殿。

水漪和木涟从织梦山中穿出,来到城内随意一家医馆,医馆后院空房地上有口很大的地窖,她二人打开盖板,吹亮火折子便顺着石阶下去了。

约莫走了一柱香,早已看不到地上光亮,渐走渐深,凉国红土特有的血腥味也越发浓重。石阶下到尽头,是片三丈远的半圆空地,空地那头围了十来个像迷宫一样的分岔口,每个分岔口相邻大概九步远,墙面上插着若干火把,火光映照出交错人影,有许多遮面乔装的人往来出入。虽然无人露出真面目,不过每人手上却无一例外地捧着大小不一的匣子。

“看来今日诡市生意不错嘛,人还不少。”

遮了面纱的木涟搀扶着披了坠地头纱的水漪左瞧右看,然后进到其中一个岔口里。

“各位,这是近日最新鲜的五叶霜花草,刚从织梦山中摘回来没多久,正是毒性最强的时候呢。”一位佝偻老者坐在地上,指着面前皱皱巴巴铺着一块方巾上的一个小匣子,冲过往路人介绍。

“我说这位客人,您看了大半天,到底买还是不买?我这织虫虫卵可是好不容易才活下来了两枚,您不要有的是人要!”

“别小看这么一块尸皮,那可是能送进侍影楼的等级,非五金不卖!”

水漪走的有些累了,地下不如地上透气,她有些熬不住。

木涟扶着她靠在墙根休息,正好定睛看了一眼货商所谓的上等尸皮,成色确实不错,起码是从喂了个把来月毒药的尸体上剥下来的。她盯着形形色色的货商们,低声对水漪说道:“如今诡市里卖的东西真是愈发稀罕了,七叶霜花草只有国宫里才能种,织梦山里能找到四叶都算了不得,那老翁居然能摘得五叶,更勿论毒尸皮也开始流通。”

水漪倒不以为奇:“还不是因为咱们凉国地界太小,主君又不许外人随意进来做生意,只能借由本地行脚商把不值钱的东西卖出去换点钱,再顺带安插些楼里的人,稳赚不赔的买卖不做白不做,不然楼主怎会如此轻易进到齐国国宫中呢~”

“我看诡市较上次咱们来时卖的种类多了不少,想必其中定有国子授意。”

“嘘!这话哪能由你我胡说!你忘了上次楼主为何罚你啦!究竟要我救你几次才能长记性!咳咳......”水漪被木涟大胆猜测吓出一层冷汗,急地咳嗽起来。

“好,我不说了,你的内伤调养十多年未好,可怎么办啊。”木涟马上给水漪拍背运功顺气,眼神里心疼又担忧。

水漪舍不得木涟露出这幅神情,她平复气息宽慰道:“当年能从肃事部第一高手吴遗手中捡回一条命已是幸事,应涤之没少费心把我送回来,你又何必伤感呢?但是你切莫再议论宫中那两位的是非,犯了楼主忌讳。”

不必多言,二人心中十分清楚,侍影楼楼主喻奚对主君宁延和国子宁钊是十二分的忠心,任意妄议者绝不会有好下场。

待水漪觉得好些后,她们继续走向诡市最深处。

沿着曲折的岔路深入,行人少了许多,直至出口处,左右两边有身穿铠甲的士兵拦下,看到露出面庞的水漪和木涟后,恭敬地放了行。

士兵身边不远的地方,有座尖顶黑身的寺庙,洞开的门里既看不到供奉的神像,也未传出香火焚祭的气味,只有中间放有一个张着嘴,仰头朝上的孩童石雕。

水漪走到石雕面前,解下腕口铃铛用力一捏,从里面取出一只血红小虫,放进石雕开口的嘴里,后撤了两步。那童雕的嘴似活人般有所感应,“咔吱”一声瞬间闭住了石嘴,身后的砖墙一分为二,显出一条通亮的甬道。

顺着甬道走到最深处是处平地,过了平地再向前,竟是段向上的路。往上走了许久,甬道尽头也有重兵把守,领头的士兵看到里面一黑一白两人上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急忙和同伴说道:“快快快,都精神起来,黑白双煞又来了!”

木涟和水漪路过齐整的士兵,径自出来,领兵低眉顺眼地给她们带路,引至地宫宫门处。

这里,便是凉国国宫所在。

镇灵宫中,几个看起来不到十岁年纪的清秀男童,四散在各处修剪烛芯,光洁的地上倒映出两个女子伏低于地的面容。

“喻奚果真是这么说的?”

上位端坐的白须老者不怒自威,无形中陡增的压迫感促使木涟和水漪把头垂的更低:“禀主君,楼主的确在信中写明齐国国主已在掌控之中,若再加上楚尧此计,势必会令金国实力大减。”

“既如此,你们照做就是,来吾这里,可是其中有何难处?”

“主君英明,是楼中剩余祛魂钉还未彻底炼成,属下们才特来禀告的。”

凉国主君宁延斜躺在软榻上眯起眼睛,榻前站着一位年轻男子让开身,他身后端着果盘的男童上前,将盘中鲜果喂到宁延嘴里。宁延如今已六十多岁,样貌虽是苍老,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丰神卓越,可惜如今只剩双目依然明锐:“你们当知,若是误了事,会有什么下场。”

“主父,木幽主和水巫主定是有了主意才来和您禀报的。”开口解围的年轻男子与宁延样貌十分神似,却没有那般咄咄逼人的眼神,正是宁延最得宠的小儿子,国子宁钊。

“钊儿既如此说,吾便听听。”

水漪小心翼翼地回道:“主君,殿下,祛魂钉虽是百日炼成时效力最强,但应巫主要的这么急,也不是不能提前十几日取出,只不过会弱些。若是属下带着一应炼物同去汉国,在那里将剩余祛魂钉炼成,定能来得及。”

殿内寂静下来,每个人心中筹划着不同的打算。

“钊儿,你与水漪即刻准备去汉国,与金国国子一起办妥这件事。木涟,吴遗为护风如逸必然不会随行,你不想为水漪报了这十多年的仇吗?”

木涟一惊,抬起头冲宁延苦苦哀求:“主君,水漪失去内功,身子弱到需得我时刻不离地照顾!我早已请燕幽主帮忙,寻机会给吴遗吃下逆星丸,燕幽主制毒技艺远在我之上,他在金国这么多年尚且未能成功,属下更没有胜算!还请主君......!”

侍影楼**有两类人,巫蛊者和幽影者,前者擅蛊毒,后者擅制丸。除喻奚一人为楼主外,下设有四主者,水漪和应涤之为巫主,燕陵和木涟为幽主,水漪和燕陵皆是侍影楼历代天赋最高的巫主和幽主。

水漪十多年前炼制成了几枚祛魂钉,本想先用来封住吴遗全身内功,奈何他们太低估吴遗的功力,只废了他一条腿。

燕陵则制出过不少独门毒药,逆星丸只是其中之一。豆粒大小,淡紫无味,练功人吃下后内功逆行,加速衰老,一点点失去功力,不出几年就会横死,神不知鬼不觉。

“够了!”宁延呵斥住木涟,“吾还要败到什么时候!现下应涤之和燕陵都在金国,你务必要同他们一起,赶在风浮跃回到金国之前除掉吴遗!”

自古王主皆无情,所有人只是为巩固那把至高无上的宝座,可以随意抛弃的蝼蚁罢了。

木涟和水漪不知,这一别,二人此生还能否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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