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姬,您想喝水吗?”
“我不渴。”
“国姬,天气炎热,来块冰果凉快凉快?”
“无事,你吃吧。”
“国姬,骑马半日累了吧?回舆车内歇会?”
“怎会,我多陪陪赤夜。”
“国姬,今儿个太阳毒辣,我为您撑会伞吧?”
“.......”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他们出发已有两月有余,但苏止惜几乎日日如此关怀备至。
风浮跃总觉得苏止惜这丫头有些反常。她微紧手中缰绳问道:“止惜,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背着我犯什么错事了?”
将将要打开伞的苏止惜,如何听不出来国姬话中戏弄之意,立马撇嘴委屈:“我是国姬的近身女官,您在外打仗我不能随行,好不容易同您一起出来,自然要照顾好您,哪里就是无事献殷勤了!”
话虽没错,但小丫头之前一听说此次出行有沈思无,便明里暗里地向她表示想一起前来,然而等他们真上了路,反而黏她黏得要紧,这叫风浮跃怎能不疑惑。
风浮跃忍不住窃窃笑出声,挪揄起苏止惜:“哎呦,难不成还是本国姬的错了?也不知是哪个怀春少女,曾一脸娇羞地打探沈小将军去不去呢~”
本想着苏止惜脸皮薄,听了这话或许能驳上一番,再不对她如此上心,没成想苏止惜收好伞的手腕一滞,委屈变为忧伤,突然垂低了头,叹息起来:“唉,国姬既知我心意,有心成全,我也不敢瞒您。那人风采绝伦,年少有为,行事长相更是无可挑剔,谁能不钦慕?但......”
苏止惜说到一半,抬起似有盈盈水光的一双杏眼,望着风浮跃眨了眨,摇了摇头,继续说下去:“但是仅我一头热也不成啊,那人真真铁头一个,绕是我百般示好,也不知人家是不懂春情,还是对我无意,总也不回应我,唉,直叫人不知如何是好呢。”
自古多情总是痴,苏止惜这般伶俐的姑娘如此,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师燕陵亦是如此,“情”之一字究竟是何种滋味,竟让红尘中无数男女痴心不改却难以言说?风浮跃不曾体会,所以当下竟一时之间,说不出什么体己话来宽慰。
她沉默地拍拍苏止惜肩膀,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止惜,我虽不懂你心中所想,但只知一点,若你当真喜欢一个人,还是应早些直白地告诉他你的心意,人生苦短,少一些遗憾总是好的。”
对面的少女若有所思地歪头寻味,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忽然扬起一个笑容问道:“不说我了不说我了,国姬,难道您就不曾与什么人互相倾心吗?”
这话问得突然,吓的风浮跃心头一跳,怎么好端端说到她身上了!
“不曾,为何这样问?”
“咦?”苏止惜一脸不解:“那燕国师邀您在国祈节那日出去同游,不是为了......”
“算了,还是实话告诉你吧止惜,”风浮跃无奈笑出声,打断了她:“燕陵是我从小相伴长大的挚友,他那天是想找我帮忙才寻我出去。况且他心中已有喜爱的姑娘,却并不是我,所以此后万不能再说这样的话,免得被旁人听去,误会了我与燕陵,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啊?怎会......”
没等说完,一阵蹄声凑近二人,马背上的少年将军身着便衣仍难掩挺拔身姿和一双晶亮的眼眸。他简单施礼后说道:“首将,国子请您过去一趟。”
“知道了。思无,你先留在此处,和止惜商议一下国子身边的女官护卫是否还有疏漏。”
沈思无飞快斜瞄一眼又低下头去的苏止惜,爽快点头应下:“是,首将。”
风静沉没出过几趟远门,如此长途的旅程更是头一遭,风浮跃怕他被舆车颠得难受,故而让沈思无随驾跟在行队后方慢慢走,她领队在前开路防护。
车内最里面端坐的风静沉,原本惨白着一张脸,正抿唇闭目,像是在强忍着什么。
“兄长怎么了?可是身子又不适了?”风浮跃满脸焦急地冲上车,忍不住冲里面询问,驾车的陶然强忍着笑回身为她撩起帘盖。
听到同胞妹妹的声音,他迅速松开一点唇角,向上翘起的弧度刚好可以让风浮跃安心:“你呀你,难道没有不适,我就不能找我小妹说说话吗?”
风浮跃逼近风静沉,半跪于地,两手轻捧起他的脸,上看下看,左看右看,看了好一会才一屁股坐下,双手胡乱抓着头发仰天哀嚎:“这下惨了!”
明明已然长成大姑娘,但还是没个端庄样。
风静沉笑看皮桃小妹一顿上蹿下跳,忍不住如此作想。
胃里翻涌不断的种种难过忽然消散而去,他自是知道她的话为何意,先摸摸自个儿消减不少的下巴,后伸出手抚平按压她乱糟糟的头发,低声安慰:“放心,回家之后我会和阿父解释,是我自己吃不惯外面的吃食,这才饿瘦了我自己,并不是你照顾不周,阿父不会怪你的。”
“当真?!”
“我对你说过的话,何曾作假。”
风浮跃呼出一口长气,放下心来:“那倒是。所以,兄长是有事要同我商量?”
他掀开窗边纱幔,外面金乌西斜,一日将歇。
“小妹,这两月走来,我们快入汉国边界了吧?”
“快了,约莫再有两日,便该到汉国最南边的安西关了。”
“嗯,”风静沉将手拿回,扫过她眼下淡淡乌青:“小妹,你为体贴我才缓慢行进,可却给你添了不少负担,需得你日日夜不能寐地护着我。既然已经快要平安入界,那我们不妨先找家驿馆好好休整,那些贼人也当死心了。”
是啊,从金国出发前往汉国,途中必会路过齐国境边。上回楚尧吃了那么大一个败仗,还有凉国侍影楼在暗中窥伺而动,可能那两国听得些许风声,沿途设下不少埋伏。若是她一个人还好说,但兄长底子本来就弱,一路上颠簸不断已是十分难过,又有贼人三不五时出来作乱,风浮跃一直绷紧着神弦不敢放松,她尚且疲惫至极,其他人更不必多说。
心中衡量几番,想着只要一入关,便会有汉国使者前来接应,纵使凉齐两国联手,也不会如此冒险胆敢在边关脚下再刺,她这才点头应下:“好,便依兄长,我此刻就去安排。”
边关不仅起防守之用,也常与他国往来行商。因此,边关不远处往往都会有州市依附。
风浮跃领头带着一行众人,于入夜时分才赶到安西城,寻了城中最大的四方馆入住。五国皆有四方馆,都是为招待各国来客而建,通宵明灯,虽然陈设没有金国那般精致典雅,但好在餐饭还算可口,屋内简洁干净。
待吃过饭食后,苏止惜和陶然张罗着大家逐一进屋休息,风浮跃则带着沈思无悄无声息地出了四方馆,低伏在房梁上。
“首将,您还是放心不下吗?”沈思无环视一圈,见四周街道都已无人走动,安静漆黑一片,见首将半天不作声,忍不住开口问她。
风浮跃正屏息张耳,仔细查探附近是否有藏于暗处的高手,听到沈思无蓦然开口,连忙嘘他,让这个毛头小子噤声。
“思无,如果你是齐国和凉国的刺客,一路上都未能得手,眼见对方马上就要入关,你会怎么做?”她不想直接说明,而是让他自己参悟,不然他何时才能独当一面。
沈思无果然有悟性,一点即通:“的确,安西城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一旦我们入关,他们再想动手怕是难如登天。”
还算孺子可教,不枉她费心栽培。
“汉国向来以机关武器闻名天下,我们又是汉国贵客,万一在他们的地头上出事,汉国国主可担待不起,所以定会重重保护,贼人自然要在这里放手一搏。”
“可是他们又怎会得知我们会歇在安西城呢?一路上我们为了尽快抵达,除了进城补充粮货短休以外,从不曾夜宿在城中啊。”
“你已经说出谜底了,思无。”确定周边安然,没什么异动后,风浮跃歪头望他,眼中的笑意不加掩饰。
好吧,看来自己确实还有很多东西要学。沈思无赫然低头,如此想到。
“先前你点好的五十护卫与我各分一半,今晚轮流值守,我先你后,务必盯紧内外,国子那边另外再派十名护卫暗中保护。好了,现在咱们可以下去了。”
“是,首将!”
馆中入住的人并不多,三四而已。进门时她就悄悄查过每个人的功底,都是不会武功的普通人,模样也无甚显眼的特征,不查她不放心,更不会同意宿在这里。
风静沉见她慎之又慎的样子,知她是为了自己着想,故而没有多言过一个字,全听小妹安顿好后,早早进屋沐浴休息去了。
她调配好每名护卫各自守卫的地点,又独自一人重返馆顶,抱着承鸣枪盘坐下来,想着心事。阿母阿父可还安好?潜藏于金国的势力是否有所异动?守卫地点有没有哪里被漏掉?沈思无能独自值夜吗?还需要补充多少粮货?这次兄长放在身边的护卫有几个眼生,她不清楚他们的功力深浅,万一发生变故,能护住兄长吗......
桩桩件件、大大小小的事情缠绕心头,令人烦躁,偏偏今夜还是阴天大风,吹得她脑袋也跟着疼起来。
差不多将将整理好头绪,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靠近,是沈思无。
“首将,时辰到了,您快去歇息吧。”
“好。思无,如果有事发生,切莫一人独抗,及时叫我。”
“首将放心,末将明白。”
风浮跃最终还是选择让沈思无独自守夜,她太需要好好睡一会了。
进屋后,有水汽氤氲飘出,不用想也知道是苏止惜还未歇下,已经帮她备好沐浴用的水。
果不其然,小丫头听到响动,立马从内室冲出来,“国姬回来啦,快去更衣沐浴吧,水正热呢。”
风浮跃看苏止惜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却还在为她着想打点,有点心疼起这个像自己妹妹一样的小姑娘。她步入内室,一边快速解开衣带,一边侧头对苏止惜说道:“止惜,你快去睡吧,剩下的我一个人来就行。”
内室的门早在风浮跃进入的时候就已关上,外面传来惺忪的声音:“没事,我就在外间等您出来。”
止惜近来怎么总是怪怪的。风浮跃把自己沉入浴斛,在心中腹诽。
以往她在宫内沐浴,小丫头总会寻些时令的鲜花放在浴斛里,美其名曰要把她的国姬“腌入味”,好驱散一些她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戾气。
但是自打出来以后,小丫头便再没给她用过那些万紫千红的花瓣,只有清清澈澈一桶水,而且再也没有服侍左右。
连日的困顿不断冲击着她的神志,适宜的水温似乎也一道“助纣为虐”,风浮跃整个人都舒展开来,无法继续深究下去了。
或许是出行沐浴本就不便,止惜没有准备罢了。
她在心里如此劝说自己。
然而等她从浴斛里出来,摘下架子上的浴衣后才发现,下面还放有一条月事布。
风浮跃愣在原地。
内心忽然生出的巨大恐惧让她瞬间清醒——门外那人根本不是苏止惜!她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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