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浮跃顾不上擦拭一头湿漉长发,站在原地思考着所有疑点,却发现自己毫无头绪。这世上除了肃事部能够巧妙地易容换音外,并没有多少外人掌握这门秘技,毕竟要想学成,且能够达到几无破绽的境界,少说也要耗费十年光景。
况且这次出来,阿母派出的五名随行暗信,她都认得其真实样貌和身份,此人并不在其中。苏止惜只是一名小小女官,对方易容成她的模样,定是为了接近自己。幕后主使是凉国侍影楼?还是肃事部出了内奸?可一路上有诸多契机能够下手,那人为何却什么也没做?
转念间,风浮跃已打定主意,论武力,自己有信心能够轻松制敌,但必须活捉那人,撬开她的嘴问出止惜下落,和幕后主使。
定了定神,她从外衣里取出一把自卫匕首,放进左手衣袖中,佯装成刚出浴的样子,懒散开口:“止惜,我好了,你进来吧。”
“吱呀”,上年岁的木门被缓缓推开,苏止惜低垂着脑袋,一步一步走进内室,只见里面的人儿垂在地面上的霜色浴衣浅拖于地,她才慢慢抬眼。
浴衣的主人正双手系着衣带,铺在脑后的长发黑如暗夜般,仿佛要吞噬掉她的眼睛,再往上看,她耳畔有几缕碎发尚在滴水,顺着那只耳朵看她的侧脸,蜜色肌肤被烛火映着,闪耀着一层薄薄的透明光泽。
“怎么了?小丫头困成这样,连头发也不想为我擦干了吗?”风浮跃穿戴好浴衣,笑着回身问她。
“还楞在那儿干嘛,不想早点睡啦?”
苏止惜“嗯”一声,上前几步,随着风浮跃走到矮凳前,拿起先前备好的洁净干布,等她落座后为她擦发。
风浮跃深看苏止惜一眼才坐下,她拢好湿发置于身前,假意问道:“止惜,是你将那条月事布放进来的吗?可还得再过几天,我才到日子呢。”
见苏止惜只垂头帮她用布擦起长发不回答,风浮跃愈发肯定她的猜测没错。
“为何不说话?怕我责怪你吗?”
越是紧要关头,越需要镇静。她左手攥紧匕首,继续维持面上笑意说道:“莫怕,我不会怪你的。对了,你那里可还有剩下的头风药?我今日吹了些夜风,脑袋又开始疼了,你去帮我拿些过来。”
苏止惜听罢,立马紧张起来:“国姬可还要紧?我这就去取!”
她转身便要出门,全然没有看到风浮跃陡然转变的脸色。
趁着苏止惜背转过去露出命门,风浮跃迅速起身,大跨步来到她的身后,右手闪电般连点她两处大穴,左手将匕首反转抵在她脖颈前,森然问道:“你到底是谁?!”
说罢,她将匕首一点点地挨近“苏止惜”,另一只手去摸后颈肩处,试图找到人皮面具的褶皱。
“哈,到底还是被发现了啊,”那人感受到一阵摩挲,竟毫不畏惧,反而仰起头供风浮跃好好触摸,“我哪里出了破绽?”
风浮跃避开她的头,加快手中动作,“想死个明白?告诉你也无妨。我已有两年未来过月事,止惜是知道的。”
怎会......
那人身体一僵,似是没有料到居然是这个缘由。
终于,风浮跃在此人锁骨上方摸到了一丝异感,朝上撩起那层人皮时手指划过她脖子正中,碰到一块凸起的骨头,被带着湿意的指尖一碰,没忍住,高低滚落——喉结,是个男人?
不详的预感逐渐加深,风浮跃担心苏止惜安危,想要即刻知道小丫头是否安好。她横握匕首,将匕尖微微刺进男人暴露出的肌肤,锋利的尖刃划破脆弱的皮面,流下一条细细血痕:“说,我的女官现在何处!你又是受谁的指派!”
“别担心,她没事。”
嗯?这把声音怎么听起来有点耳熟?
人皮面具轻飘飘落下,眼前人全身关节“咯咯”作响,眨眼功夫就比风浮跃高出半头。
他回头,一双桃花眼轻眨两下,翘起的羽睫上下翕动,“小桃子,惊喜吗?”
喜?喜你祖爷爷个腿!
“死狐狸!怎么是你!”风浮跃又惊又疑又后怕,连忙撤回匕首,四处寻找可以止血的物什,但看了一圈,只有他手中握着的那条干布勉强能用,便从他手中抢过去,捂住那条流血的伤口。
师出同门,燕陵自然能够轻易解开穴道,不过有件事比他受伤更重要。
他看着风浮跃小心动作,用自己冰凉的手指拂过她的额头,“你的头还疼吗?怎的总是这般不当心,我还是去给你取药吧。”
常年与将士们同吃共事,她对男女之防看得很开,因而并不觉得燕陵眼下所为有何不妥。
幸好没刺太深,风浮跃感到无比庆幸,不然死狐狸完美的皮囊破了相,她会被众人用唾沫星子淹死的。
“不必,那是我诳你的。你老实说,易容换音是廉老国师教的吗?你为何要装成止惜的样子?跟来作甚?阿母知道你来吗?天星阁那边不管了?”
她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燕陵倒也不觉得麻烦,边巧用柔劲为她按摩头上穴位,边耐心挨个解答她的疑惑:“是廉老国师教的、因为我也想来、权当游历不行吗、国主不知道、天星阁已安排好了。”
“......”
她定是还在气头上,此刻不愿理他,燕陵深知她吃软不吃硬的脾性,收起往日斗嘴的语气,又软又低地问她:“不要气了,好歹看在我照顾你一月有余的份儿上,消消火?”
高傲如燕陵,金国谁人见过他这幅模样?
风浮跃心一软,果然松开了眉头。但她无论如何都觉得燕陵实在过分,便一把挣脱开他的手,让他自己扶着伤口,不发一语地去找伤药。
燕陵亦步亦趋地像条尾巴似的跟着她,她走到哪儿,他便走到哪儿。
“燕陵,你太任性了。”风浮跃一把将伤药抛给他,意思是让他自己上药,她不管了。
任性?说得极准,他在某些事情上的确任性到无所顾忌,可那又如何,只要能达成心中想要的结果就好,就像此时此刻,他站在了她的身边。
燕陵想都没想,直接认下:“嗯,是我错了。”
她说什么既是什么,服软认错又算什么大不了。
“唉......”
不错,气消一半了。
她适才还说已有两年不曾来过月事,那又是怎么回事?
“你的月事怎会......?”
看吧,百无禁忌。
一听到那两个字,风浮跃几不可察地涨红了脸:“......此事说来话长,以后我再告诉你。”
本以为她这么不拘小节的人,哪里会在乎,看来对于这等闺中秘事,她到底存有几分憨涩。
本想再接着细问燕陵一些事情,风浮跃却突然听得窗外分别传来三声短促鸦鸣——是护卫发来的警示!馆外至少有三名刺客!
燕陵虽不知是何含义,但看她的表情,也猜到了其中一二。
风浮跃一把捞起外衣穿上,并从门口提起承鸣枪,藏匿气息躲在门后,对着燕陵竖起食指立在唇边,示意他不要乱动,燕陵点头回应,吐气吹灭了桌上灯烛。
如她所料,刺客们果真追来了。
兄长有护卫和暗信保护,勉强还算放心,当务之急是要和沈思无尽快汇合。
她在心中疾速盘算驿馆方位。驿馆位于大街南侧,自己在二楼东南方位,推窗即可看到外街,可旁边隔间住着兄长,若是此时想飞上馆顶,定会暴露兄长所在。
“噗通噗通”,伴随两声闷哼,外面倒下二人。
不能再等了!
风浮跃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出,压低身体顺着二楼跑绕至西北方位,进到其中一间阁房,靠在窗边戳开一个小洞。见外面没有人影,她推开窗纵身跳进一条小巷,背贴在馆边查探周边。
微微探头,风浮跃看到驿馆门前的泥地上,有一处小鼓包,旁边躺着一具胸口插着短箭的幼童大小尸首,是沈思无射的。
那鼓包是什么?难道天底下居然有刺客能飞天遁地?其他人又在哪里?
她调头朝相反方向回到巷中来到驿馆背后,此处的泥地竟也有一处鼓包,一名矮小的身影正小心翼翼地顺着馆墙攀爬至二楼窗边,撒了一包东西进去。
见状,风浮跃立马将承鸣枪一分为二斜插在身后,拿出匕首左脚发力欺身而上,等刺客看到她时早已回天无力,未等刺客发出哀嚎,她死死捂住刺客的嘴,一手用匕首从前面扎进了他的心窝,再攀住窗沿一脚将刺客尸首猛踹进窗内,她则稳稳地蹲在窗沿上静观其变。
屋内没有点灯,她看不清刺客方才抛洒的东西是什么,所以才会把刺客尸首踹进去当指路石,小心点总是好的。
没想到,刹那功夫就看不到地上那具尸首的暗影,仔细聆听,还有东西噼里啪啦化掉的“滋啦”声。
坏了!是侍影楼的毒虫!
风浮跃惊出一身冷汗,头皮止不住地发麻。匕首将才在刺客身上插着,能化掉铁器的物什除了毒虫没有旁的!但那毒虫竟厉害到连铁器也能瞬间腐化,更勿论区区一具人骨血肉!
她无法得知刺客一包毒虫究竟有多少条,万一毒虫逃窜到兄长房内......
不敢深想下去,风浮跃拇指食指并掐含在嘴边,发出一声长且锐的鸦鸣示意所有护卫同时动手,然后跳下楼往四方馆大门全力跑去,心中仅剩一个念头——兄长,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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