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呼啸着挤进村子里的时候,喜庆程度不亚于过年。毕竟这种高级人小村子里的人是见不到的,而喜庆的另一大原因是,大家伙想看看,是谁报的警,哪家哪户的女人到底是干了什么事情,让老公都看不下去选择报警了。
无差别地批判每一个坏女人的错处,是他们最热衷的爱好。
而当拷着手铐的王建国出现在人群当中的时候,交流声更响了,男人有什么错?就算干了什么说不过去的事情,不过也是人之常情,说两句就过去了。
卖豆腐的老方笑着摇摇头:“王建国老婆还是个闷声干大事的。”
旁边的人肘肘他,“王建国也是个可怜的,老婆居然还敢喊警察抓他。记不记得前些年那个病死的老阮,他不是也把自己儿子弄死了吗?夫妻俩照样过得好好的,后来生的两个儿子都当上官了,日子过得多好!王建国他女人就是事多!”
王建国被判了十二年。但是他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关了不到三年就回来了。那是王婶第一次见到王建国发那么大脾气,可是她也不怕他,她干惯了农活,还会怕一个窝囊废吗?
打完之后两个人就闹离婚,王兴盛拦,一再劝,还给人塞了五块钱,王婶无奈之下答应不离婚。她知道王兴盛不想让他们离婚是怕以后王建国找不到老婆照顾,再买个老婆估计得花十块了,谁愿意出这么老些钱。
王婶虽然答应不离婚,但是等王兴盛一走,她就一脚把王建国的蛋踹碎了。
阿桃害怕地躲在王婶怀里,眼里还含着泪水。王建国佝偻着身子,没理老婆想走,但是王婶没给他这个机会,一脚把他踹在地上,尘土被震得满天飞。
王建国颤颤巍巍站起身,朝老婆低低头走了。
王婶捂着阿桃的耳朵,不停咒骂着这个丧良心的东西。
在这个村子里按道理来说,女人打男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之前王婶打她男人的时候,也有不少人拦,但是王婶就直接把刀拿出来,说谁拦砍谁,久而久之,就没人想再和这个疯婆扯话了。
老方的媳妇对于这种场面已经司空见惯,她摇摇头:“老王家摊上这么个媳妇也是真够惨的,摊上这么个不要脸皮、不守妇道的老婆。”
阿桃能和家里的小弟一起上学,还得托她大姐的福。当时阿桃出生的时候,大姐很希望这是个弟弟,这样母亲就不会再生,父亲也不会因为这件事天天被家里的亲戚长辈数落。见还是个女的,奶奶一气之下差点要把孩子直接扔进粪坑,是大姐觉得妹妹很可爱,拼死才保了下来,并且给她取名阿桃。
给女娃取名是件小事,不算是违抗了父亲的权威,所以阿桃这个名字就被留下来了。
阿桃刚满两岁的时候,大姐就嫁到了顾家,顾家距离自己家有好几十里路。她常常担忧家里剩下的两个妹妹,至于二妹,两人是双胞胎,她嫁出去不久二妹也就跟着嫁出去了。于是每次上街卖鞋垫的时候,都会悄咪咪地藏个一分两分,然后塞给在一旁卖菜的三妹,要她和阿桃分一分,去买点零嘴。
三妹八岁的时候,大姐把自己的积蓄拿去给妹妹付学费,她自己没读成书,不想让妹妹也走自己年纪轻轻就嫁人的老路。三妹欢天喜地地拿钱去上学的时候,曾经的父母走到了自己的摊位面前。
“现在这么有钱了?那之后你弟弟上学的时候你也把学费付了。”爸爸面容冷酷,但提到弟弟二字时脸色明显柔和。
妈妈前段时间终于不负众望生下了弟弟。
大姐乖顺地点点头:“好。”
三妹读书满一个学期的时候,拿着自己满分卷子跑到家里给人看——爸爸没管,妈妈把卷子接过垫在了桌子下面,阿桃和弟弟“咿咿呀呀”地喊着。三妹猜两个小的肯定是在夸自己。
三妹读书确实是很厉害,学校里的老师就没有一个不夸她的。她在被子里蜷缩成虾米状,虽然手脚冰冰凉凉的,但是她心中的理想火热得惊人——她要好好读书,考上好的初中高中,最后考进大学,找一份很好的工作,然后把一家人接到大城市里生活。
于是她之后更是加紧读书了,一边干活还要一边读着已经读过千百遍的书。不用翻开书,她就知道第几页讲的是什么东西,还能把重点再细细想一遍。
第二个学期的开学第一天,三妹死了。淹死的。
学校旁边的一座山上,山花开得如火如荼,一盆淘米水扑下去,连绵的“火焰”就不住地亲吻土地,花开了半山。
三妹听同学这么说了之后,放学的时候就绕远路想去采了送给大姐,脚下没踩稳,跌进河里,淹死了。
尸体是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发现的,妈妈掉了几滴眼泪,三妹是她几个女儿中最疼爱的一个,乖巧懂事,每天不用说就会去割猪草喂猪,放学也会带着柴回来。但这事情也不算大,所以远在几十里外的大姐不知道这事。
快到九月,大姐在街上刚卖完鞋垫就跑到父亲的摊位前面,把阿桃学费还有一包馒头递过,问问三妹和阿桃最近的情况。父亲斜了她一眼:“死了!”
大姐道:“哪个?”
“三妹!淹死了!”
大姐站在原地愣了愣,可能是情绪太过沉重,还没来得及跑到心上,身体僵在原地。
不知道站在那里多久,大姐感觉自己的心又开始不舒服了起来,身上也老感觉没力气,为此她男人已经把她打过一顿了。
她想着,吃颗“神丹”稍微躺一会她就起来干活,她的面色很苍白,就像要死了一样。正当她觉得自己好些要起来的时候,她男人晃晃悠悠地走回来了,一看就是喝醉了酒。
大姐连忙起身去扶,却被一巴掌打倒在地。她捂着脸,惊恐地看向丈夫。
那手,那脚不停歇地往人身上招呼,女人的头发被拔掉了一大半。她死了。
因为她男人发现她往娘家带钱,又喝了酒脾性变大,失手把人打死了。
阿桃喂完猪,就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写字。她对大姐没有印象,觉得三姐和父母好,三姐给她带吃的,父母给她交学费。
死了就死了吧,这个村子里女人被男人打死的事情时有发生,不多这一件。
王婶是外人里对阿桃最好的,阿桃放学会路过王家的小店,王婶一见她就掏颗糖。王婶喜欢阿桃的原因和大姐喜欢阿桃的原因一样,她们都觉得阿桃这个孩子看上去很合眼缘,长得又可爱,王婶婆婆看着也喜欢得紧。
要是她孙子还在,指定以后要去阿桃家里提亲。
云是天最忠实的伙伴,于是要绞杀一切异端,鸟就被吃掉了。
大姐死了,于是阿桃读完一年级就回家干活。俗话说,孩子的教育要从娃娃抓起,阿桃之后干活那么利索,得多亏小时候父母的教育。
她每天都会赶早去割新鲜的猪草,然后给家里的大人烧早饭,哄弟弟吃饭哄弟弟睡觉,再跟着妈妈后面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力所不能及的也一样得做。
中午要去给在田里的父亲送饭,还要当心路边的河,她的三姐就是因为走路不小心掉下去的,她弟弟是未来的顶梁柱,她是家里目前实用的家庭工具,怎么着也得活下去帮忙干活。
日子就这样岁月静好地过下去,阿桃以为自己会和大姐二姐一样,等到了合适的年龄就嫁出去,去做别人家的家庭工具,这件事先按下不提。
阿桃去街上卖完鸡蛋回家,想顺路去王家小店铺里转转,跟王婶说说话。王婶一见女孩来,从罐里掏出两颗糖塞到人手里。
“鸡蛋卖完回家啦?”
“对的,回来的时候想到您了,就过来看看。”
“诶呦,真是个好孩子,我要是有你这么个宝贝闺女,我真是要开心..”王婶突然想起自己儿子是怎么死的,接下来的话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阿桃笑笑,轻声道:“在我心里,您就是我干妈,跟妈没区别。”
王婶听了这话那还得了?连忙把好孩子抱在怀里亲亲额头,“诶呦我们阿桃真是个好孩子,我是真喜欢你这孩子呀。”
阿桃红着脸,回抱住女人。
没过几天,王婶死了。说是一天晚上王婶又和王建国打架了,王建国默默受着,等老婆睡着后,就拿钝刀把人的脑袋割下来了。
阿桃和她大姐一样,最开始的时候心情太沉重,所以一时半会爬不上心尖。她沉默地离开围观埋人场景的人群,好像被魇住了一样,一言不发,眼神呆呆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走回家,挨了父亲一巴掌后接过母亲怀里的弟弟。
弟弟不知道原因地哭,妈妈怎么也哄不好,父亲听了这哭声心里异常烦躁,又发现阿桃不知道偷跑到哪里去撒欢,怒意更剩,于是甩了女儿一巴掌。
几天后的夜晚,阿桃摸出口袋里还没吃的糖果,哭得泣不成声。
妈妈醒来后发现女儿还没起床,正要打人发现人烫得不行,生怕病出个好歹,赶紧喂下猛药。
退烧醒来后的阿桃,好像变了个人,不再以自己每天都起早要给一家人烧早饭为荣,不再以自己是个好用的家庭工具为荣。她变得沉默,一天下来一个字不说是常有的事。父亲不在意,只要她能做好家务,就是长了个瘤子也不用管;母亲在意了一下,心神就专一到弟弟身上了。
谁都想不到,一向乖顺沉默的阿桃会在嫁到别人家的前一天出逃。
父亲欢天喜地地接过三十块钱,对着未来的亲家爽朗一笑:“亲家!诶呦我的好亲家!明天就把人给你送过去!”
跟父亲提亲的是附近最有名的开织布坊的秦家,他们家的衣服因为做工严密、布料柔软不掉色广受好评,开了好几家分店,就是有钱人也要来光顾秦氏织布坊。
秦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秦放,长得格外丰神俊朗,人高马大,十里八乡的姑娘都对他芳心暗许。而且年过十八都没讨到媳妇,一看就是个深情种,不愿意随便将就。就这样的男人,任谁都想不出他的坏处。
秦放从自己店里走出来,一眼就喜欢上了对面摊子前坐着的少女,正是阿桃。于是他拜托家里人和朋友多方打听,没两天就知道了女方的家世背景——穷是穷了点,但是人好看啊,以后生的小孩不知道多漂亮。更可喜的是,女方家里还有个弟弟,妈妈能生儿子,女儿也一定能生。
于是秦放赶紧让爸爸帮自己去提亲,而当阿桃的父亲看到秦家人抬着两大箱东西,又给自己掏了三十块钱时,他笑得快要死过去,就是他儿子出生的时候,他都没现在这么开心。
当时阿桃在外面砍柴,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等下午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才到了家。一进门,父亲就通知自己后天结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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