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棋局

谈寻逐再出来时,已经是深夜时分。昏黑的夜空下,雪地里伸手不见五指。

他走出两步,回头看向站在门口的谈嫣然,笑着点头:“进去吧,很晚了早点睡,走了。”

说着,他转身向夜色中走去。

看着那人回头时瘦削的背,和身上裹着的一看就很单薄的衣裳,谈嫣然皱了皱眉。犹豫半晌,眼看着谈寻逐即将走出屋子里映出的灯光外,她还是没忍住叫住了他。

“等等。”

谈寻逐脚步一顿,站定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还站在门边望着自己的人,现在正急匆匆的跑进屋里不知道去翻找什么去了。

他疑惑的皱起眉头,轻声询问:“怎么了?”

屋内,谈嫣然的声音传来:“等一下!”

谈寻逐听后不在说话,听话的在原地等着。好在谈嫣然并没有让他等太久,不一会的功夫就抱着一大堆的东西出来了。

“……?”

谈寻逐看的发愣,知道谈嫣然跑到自己面前才回神,问:“这是?”

谈嫣然轻咳一声,面颊上不知道是被屋里热气熏出来的红还是冻得,亦或者是不太好意思,脸上也终于露出了一些符合这个年龄的,类似于纠结的神情。

“咳,那个…刚看你来的时候没带灯,现在夜这么黑,你还是一个人走,不安全。”她一遍说着话一遍把手里提着的一盏夜灯塞进谈寻逐手里。

谈寻逐挑挑眉接过来,又看向她进另外一只手里的东西。

谈嫣然低着头,并没有看见面前人此刻有点惊讶又有些哭笑不得的表情。

“还有这个。”拿出搭在臂弯里的一件厚厚的灰色毛绒大氅,塞进谈寻逐怀里,语速变快像是很急。“刚下完雪,很冷的,你…穿的又这么少。我的衣服你穿肯定小,但先对付着穿着吧,总比没有好。”

谈寻逐哑然失笑,点头应着:“行,谢了。”

“那这个?”他有点坏心眼的问。

谈嫣然抿抿唇,把手里最后一样东西也一股脑的塞进谈寻逐手里——一个模样小巧精致的淡金色手炉。

“手炉,暖手用。”

听着身前传来的闷笑声,谈嫣然整个人仿佛都散着热气,像是炭盆里燃烧着的炭火一般。

谈寻逐虽然是她舅舅,但两人可以说是根本不熟。在她的印象里,两人唯一一次见过面就是在儿时的辰枢观里,然后就是现在。

对于相熟的亲近的家人,谈嫣然自然不会这么放不开,但对于谈寻逐这种只在记忆里认识的隐藏家人,谈嫣然相对就会很腼腆。

两人只见一度陷入僵局,谁都没再开口说话。然而,就在她犹豫着接下来要怎么打破这种寂静时。

“阿然。”谈寻逐突然开口,声音很轻像是低喃,但谈嫣然却听的一清二楚。

两人平静的对视着,谈寻逐已经收敛起了笑意,沉默俯视着谈嫣然的时候,眼底仿佛覆着墨,漆黑的让人摸不透,谈嫣然听到他说:“我定不会让你陷入险境。”

——

翌日清晨。

同平常一样,谈嫣然早早的就被阿婼叫了起来,又因着昨天睡的太晚,导致现在整个人都困恹恹的,眼底透着淡淡的青色。

阿婼并不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所以看的奇怪,便询问起来:“小姐,你昨晚何时睡的?今日怎的这般没精神?”

“啊,不打紧,不过是温习晚了些。”谈嫣然重重的打了个哈切,眼角挤出生理性的泪花,找了个理由搪塞了过去。

虽说重生这么些时日了,但谈嫣然还是不太习惯对阿婼撒谎,两人毕竟是从小长大相处了这么些年,无话不说,她是最了解自己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被看个透彻。

谈嫣然低着头,整理自己的衣服,又怕阿婼接着询问,于是转移话题说道:“哦对了,再过几天先生的课也要结束了,今年先生要回家过年,咱们作为学生,理当给先生置办一些年礼才是。”

“对哦!今年砺锋先生要回家过年的。”阿婼一拍脑袋:“我险些给忘了,还是小姐想的周全!不过,咱们要准备些什么呢?对联布画?还是珍品好书?也不知道砺锋先生缺些什么。”

砺锋先生素来是两年才回一次家,但今年因为先帝孝期已过,新帝的第一次万寿节大办,苏家势必要动身进京,砺锋先生自然就要回家过年了。

阿婼前几天还记着来这,想找要找谈嫣然说一次备年礼的事,结果不知被什么一打岔,竟忘到了现在,也幸好自家小姐先想起来了,才没耽误了此等要事。

“嗯…先生喜茶,上好的茶叶是必须要准备的,另外再备些笔墨纸砚,和一些寓意吉祥的对联、挂饰什么的……”谈嫣然思索着,嘀里咕噜地说了一大堆东西,最后喜滋滋的一拍手:“通通都备上,反正不怕多嘛。”

阿婼一一应下,正准备出门,就又被谈嫣然叫住了。

“哎等一下!还应该有咱们当地的风味糕点,准备些不易坏的,这样先生带回去也能同家人一起享用。”谈嫣然补充道。

“行,我这就去让人先去备上。糕点呢,就等先生临行前一日再做,这样既新鲜,也方便打包。”

“嗯嗯。”

——

北边入冬的第一场雪拖拖踏踏断断续续的,一下就下了三四天,给冽关城内外铺上了厚厚的一层颜色。

因着下雪的缘故,谈嫣然在家里仿佛被雪给做了一场局,没规律的雪花总飘在她下学的路上,导致她这几天都没有来得及去校场看上一眼初晴骁。

苏望州也整日不见个踪影,前两天还凑合着回家吃个午饭晚饭,可谁知这两天竟直接连人都找不见了。

谈嫣然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出也出不去,最后无聊到去小厨房同阿婼一起研究起了糕点新花样。于是,没几天后的苏府偏院里,一盘盘模样略显粗糙却花样百出的各式糕点,流水似的被端出来。

苏府上上下下四十多人每个人都能分得五六块,就连路过府门口的野狗都得连吃带拿的才能走,导致这几天苏府门前狗都不过。

两人的手艺一天天长进,终于待到了砺峰先生返乡过年那日,苏府迎来了糕点战争的解放,谈嫣然和阿婼也终于做出了两盒模样精致,样式漂亮的各样糕点。

作为苏府唯一一位没有品尝过两人手艺的——这场惊喜的主人公,砺峰先生带着满满两食盒的糕点,和琳琅满目的年货,踏上了此次势必一去不会再回的返乡路。

城门外,远远的看见先生离开的马车,谈嫣然的心重重的沉了下去,距离她和谈寻逐夜谈已经过去了七八天,随着砺锋先生的离开,他们的计划也逐渐开始倒计时。

这个计划整体是谈寻逐制定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深深掌握着,像是一盘棋局。他为执棋对弈人,在无形之中与人对弈,所有人都被他当成了棋子摆在了棋盘上。

谈嫣然就是他手里最重要的两颗棋子之一,被他兵行险招的当成了一颗‘打入棋’深深的埋进了对方包围圈的核心。

而他的第二颗重要棋子,却是让谈嫣然犯了难。

之前,对于苏望州的种种不对劲的举动,谈嫣然曾猜想,或许苏望州也是重生者。所以才会带自己骑马射箭,教自己自保格斗,给自己道歉解释之前的冷淡,从而换取两人的亲昵,借此从中改变结局换取一线生机。

但在七天前的那个夜晚里,谈寻逐推翻了她的猜想,并告诉了她一个更不可思议,更难以让人相信和接受的答案。

谈嫣然有些混乱的脑袋里,清晰的再次浮现出,那晚两人的对话。

“他已经不是‘苏望州’了,或者说,他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苏望州’了。”谈寻逐端起已经没有了热气的半杯茶水抿了口,苦涩的味道在舌尖打着旋儿。他眼底清明,眼神里带着些谈嫣然看不懂的情绪,像是审视,却又带着些许柔情。

“那他是谁?”谈嫣然问。

陶瓷白茶杯被放回桌子上,磕出一声清脆的声响,谈寻逐细白的手就这么搭在桌子上,指尖一下一下的轻点着红木桌面。

“他是外来者,占据了‘苏望州’的躯壳,成为了真正的苏望州。虽然才短暂相处了两个月,但我在这个承装着他灵魂的躯壳里,看到了他的果断狠厉,坚韧不拔。他很聪明,善于隐藏,两个月来壳子里换了个芯儿都没被贴身下属发现过,而是循序渐进的缓慢的一点点改变着自己,让从前那个‘苏望州’彻底变成自己,这样以来别人只会觉得他在成长。”

谈寻逐的眼里,是止不住的欣赏和赞叹。桌子上的烛火明明灭灭,映在他的瞳孔里变成一点微弱的光。

谈嫣然听的入神,谈寻逐口中的苏望州是她不曾见过的,是一个崭新的,陌生的哥哥。

从前,在谈嫣然眼里的‘苏望州’是沉稳而又冷漠的,他更擅长明哲保身,安于一隅。明明只比自己大三岁,却在很小的时候就比同龄人沉默寡言许多。

那个哥哥,仿佛总有很多的顾虑,在意看法,在意听闻,在意别人口中的自己是不完美的,所以他总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

在拓枫满院子疯跑着和谈嫣然玩闹的时候,他永远靠坐在廊前的台阶上读着他们看不懂的书。在临厌比武得了第一名被师傅夸赞时,他永远一旁艳羡的看着,然后课后更加努力的练习,只为下次能够超过他。

他永远避人于千里之外,仿佛没有朋友知己,永远孤零零的一个人。对谁都不交心,对谁都有防备,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小心翼翼了一辈子,到最后被一身战功给连累了。

死命往上爬换来的不是称赞,而是一句心怀不轨。

没人会去猜测,去在意他是否忠诚,功劳拿多了,就会变成一身的祸重重的压在身上,到死都不能摆脱。

而现在这个人,明明还是那张脸,却换骨换血,与从前大不相同。原来,他已经不是他了吗?

谈寻逐同她讲了很多,谈嫣然也逐渐明白,他的确比‘苏望州’更适合成为苏望州。

两个月的时间,不多不少,却刚好让他在众人面前从年少老成的寡言少将军,变成了一个符合年纪的肆意潇洒少年郎。

“那我哥去哪儿了?”谈嫣然这么问。

许是没想到她会这么问,谈寻逐静默了一瞬,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或许和他一样,去了一个更适合他的地方。”

谈嫣然沉默了,谈寻逐就陪着她不说话,给她足够的时间消化掉这件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可能一盏茶,也可能一炷香。谈嫣然低眉顺目,片刻抬眼看向谈寻逐,开口时声音有些哑:“所以你和我说这么多,是想让我去帮你说服苏望州,让他加入你的计划,是吗?”

谈寻逐不可否置地点头:“阿然,他能带给我们意想不到的帮助,我相信只要他能够加入我们,他就会成为我手中第二颗最重要的棋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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