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膝下三子,如今两子远行,一在边陲,一在学堂,唯余空庭寂寂,孤影对灯。昔日儿声绕膝,今唯余回响于梦中。她日日倚窗凝望,思绪如江水东流,难抑牵挂与忧思,心中惆怅日益深重,竟渐渐染上几分病容,连起身理家也觉力不从心。府中大小事务,自此尽落于大少奶奶贺易斓肩上。她日夜操持,内外兼顾,眉宇间虽添倦色,却始终从容镇定,如庭前玉兰,静立风雨。
近日,江城风云骤起。军阀马大帅率部悄然入城,铁蹄踏破往日安宁。其军纪散漫,横行街市,更以“战备急需”为名,频频向商会施压,强征军饷。众商贾畏其兵威,无不咬牙凑银,唯求免祸。而宋家身为江城首屈一指的粮商巨户,马大帅不仅索银,更点名要粮——千石米、万斤麦,限期交割,不容推诿。
宋老爷闻讯,怒不可遏,拍案而起:“我宋家世代良民,守法经商,岂能助长军阀暴虐、鱼肉百姓之气焰?粮可尽,节不可失!”他执意抗命,宁可封仓罢市,也不愿助纣为虐。
然而,宋延庚与贺易升却深知时局险恶。三人密议于书房,烛火摇曳中,贺易升沉声道:“宋叔高义,然今非昔比。马帅拥兵自重,若执意硬抗,恐招来灭门之祸。不如暂退一步,以财粮换平安,保全家族根基,方为长远之计。”
宋延庚亦劝道:“爹,忍一时之辱,存百年之业。粮可再种,银可再聚,若家破人亡,何谈气节?不如暂且应允,暗中积蓄力量,待时机成熟,再图他策。”
几番苦劝,宋老爷终是长叹一声,闭目颔首,默许了妥协之策。
于是,宋家忍痛关了三家粮铺,筹措钱粮,按令上缴。马大帅得偿所愿,暂息怒火,江城一时归于表面平静。然而,这风平浪静之下,暗流涌动——宋家的妥协,是屈服,还是蛰伏?谁也说不清。唯有贺易斓立于府门之内,望着远去的粮车,眼神沉静如水,仿佛已望见未来那场更大的风雨。
? 马大帅的军队盘踞江城两月有余,如乌云压城,百姓在重压之下度日如年。直至某日,大军终如潮水般悄然撤去,只留下满城疮痍与疲惫。待马蹄远去,尘埃落定,江城才缓缓舒展眉头,重拾往日的宁静与烟火气,街巷渐复喧闹,市井重归安宁。
就在此时,一封自云南寄来的家书,如春风拂过宋府。信是宋延彬亲笔所书,字迹较之从前沉稳许多。
信中言道:讲武堂中,皆为热血志士,胸怀家国,习军事、明大义,日日操练不辍,夜夜苦读兵书。他感怀于师长教诲,亦结交诸多良友,虽远在边陲,却觉心志渐明,恍若重生。末了,他郑重写道:“儿定不负父亲教诲,不辱宋门家风。”
宋老爷捧信细读,反复数遍,眼底渐渐泛起温润的光。他轻抚信纸,喃喃道:“好,好……我儿终是懂事了。”那两月积压的郁结,竟被这寥寥数语悄然化开,心中块垒,终得一丝慰藉。
与此同时,府中又添新盼——贺易斓的身孕已近临盆,腹中胎动频频,似在叩响新生命的门扉。她虽行动渐缓,神色却愈发温润,日日仍强撑照料家事,宋夫人则寸步不离,祖孙三代的温情在内院悄然流淌。宋府上下,喜忧交织,却皆怀希望。
而宋延庚,也在风雨中悄然蜕变。他不再只是那个温文尔雅的长子,而是真正扛起了家族的重担。每日晨起理账,夜半研策,与商界周旋,与官府应酬,言谈举止间,沉着稳重,进退有度,竟颇有乃父之风。宋老爷看在眼中,默然颔首,心中暗叹:家业有托,后继有人矣。
江城的风,又吹过了青瓦白墙。宋府的灯,夜夜未熄——一盏为远行的游子,一盏为将临的新生命,一盏,为这乱世中不灭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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