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

徐院正在殿外站得腿都麻了才等到薛妄的传召,他走到榻前装模作样地请脉,没过多久便跪倒在地,脸色大变:“娘娘凤体……这、这是小产之兆啊!臣无能!臣罪该万死!”

纱幔之后,沈湄音咽下一口甜糕,按着薛妄的嘱咐开始假哭。声音呜呜咽咽,听起来倒真像是悲痛欲绝。

后来的事,有条不紊地按照薛妄的计划进行。皇帝那点因老来得子而焕发的精神头瞬间被怒火烧得干干净净,当即下旨褫夺萧弛所有爵位封号,将萧延废为庶人,终身圈禁宗人府,非死不得出。

朝中风向大变,弹劾薛妄的奏折也如同雪片一般纷纷扬扬飘入宸极殿。一连串的打击让皇帝彻底油尽灯枯,他感觉到自己时日无多,心里更加依赖那个唯他马首是瞻的宦官。

在他看来,那些自诩忠心的朝臣不过是嫉妒薛妄一个阉人能得帝王青睐,分走了他们的权柄,心中不平罢了。

“有时候啊,逼得太紧,只会适得其反。就像这鱼儿,喂得少,才会乖乖等着盼着。喂得太多太急,反而厌了,懒了。”

薛妄立在池边,将手里捏着的鱼食一点点撒向水面。池中肥硕的锦鲤争相抢食,红白交错,激起圈圈涟漪。

他刻意在这个节骨眼上将那些积压多日的弹劾奏折尽数呈给皇帝,便是要让他亲眼看看,自己被多少朝臣视为了眼中钉肉中刺。最坏的结果,也无非是皇帝为了平息众怒,顺水推舟处置他罢了。富贵险中求,若连这点胆量都没有,他也不可能从尸山血海里爬到如今这个位置。

皇帝明面上将他停职罚俸闭门思过,以此来堵悠悠之口,但实际上就是给他放了几天假,薛妄也乐得清闲。

这不痛不痒的惩罚,更加证实了薛妄在皇帝心中的地位。一个才能出众却无家族根基,完全依赖皇权的孤臣,才是皇帝眼中最安全的刀。

这些天来,沈湄音不得不假装虚弱闷在凤仪宫里静养,连去向苓贵妃讨些梅子干吃都不行,心中那叫一个憋闷。躺得无趣,她让绣雪取来文房四宝,打算抄抄诗文打发时光。

萧越曾经的确算是个有作为的明君。他力排众议设立女子学堂,鼓励女子读书习字,允许她们与男子一样参加科考,入朝为官。沈湄音自小体弱,舞不动刀枪,沈老将军原本是存了让她考取女官的心思。可惜她看见那些长篇大论的经史子集就犯困,别人一天就能背熟的诗文,她得磨蹭整整七日,最终只好作罢。

这个毛病到现在也没改变,她对着摊开的诗文抄了不到三行眼皮就开始打架,捂着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誊抄的诗文戛然而止,朦胧间,一双总含着几分讥诮的狐狸眼渐渐在纸上浮现。

她不喜读书,于诗词歌赋上也天赋平平,却独善丹青之道。此刻昏昏欲睡,竟不由自主将脑中那双笑眼勾勒得惟妙惟肖。

“娘娘所画何人?”一旁安静研墨的绣雪好奇地探过头来。

看清纸上那熟悉的眉眼,沈湄音脸颊瞬间爆红。她慌忙扔下笔,手忙脚乱地用衣袖挡住了纸上的画。

要死,她怎么发个呆还能把薛妄的眼睛给画出来了?还画得这么……这么像!

她将那张纸胡乱揉成一团,急忙道:“没谁,随手瞎画的,快拿去烧了!”

绣雪被她过激的反应吓了一跳,不敢多问,将那纸团拿起。

沈湄音突然伸手将纸团抢了回来,神色有些不自然:“……算了,我自己处理。”

她怀疑薛妄是不是偷偷给她下了什么蛊,否则她怎么会总是无缘无故地想起他?一想起来心跳就不受控制地加快,这怎么看都像是话本里说的害了相思病的症状。

正懊恼得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茗荷轻手轻脚地进殿禀道:“皇后娘娘,沈大夫人求见。”

沈大夫人,即她大哥沈长风的发妻孙芷月,与她关系极为亲厚,说是姑嫂,更似姐妹。听闻大嫂来看自己,沈湄音又惊又喜,连忙起身相迎。

孙芷月人还没踏进殿门,许久未见的小妹便一头扎进了怀里,紧紧抱着她不肯松手:“芷月姐姐,我好想你啊!大哥身体怎么样了?铺子生意还好么?铭儿有没有长高?他还是那般挑食不肯好好吃饭么?”

这一连串的问题砸下来,孙芷月满腹的宽慰和劝诫都成了无头苍蝇。

她将沈湄音从怀里轻轻拉开,仔细打量了一圈,只觉得她瘦了些,眉眼间似乎添了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愁绪,但人还这样活泼,瞧着精神头也还行。

她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交给茗荷,然后规规矩矩地行礼:“民妇孙芷月,叩见皇后娘娘。”

“免礼免礼,快快起来,这里又没有外人。”沈湄音赶紧将她扶了起来,这才想起来最重要的问题,“嫂嫂是如何能够入宫的?”

她记得清楚,大哥并未入仕,嫂嫂也无诰命在身,按制无召不得入宫才对。

孙芷月从腰间取下一块牙牌递给沈湄音看:“是陛下特许的恩典。说是娘娘在宫中闷倦,特准家人入宫探望,以慰思念之情。”

沈湄音接过牙牌,确是御赐之物。那个老皇帝竟还懂得关心人?她还当他脑子里只装得下那些龌龊事呢。

“民妇给娘娘带了些宫外吃食,先进去坐吧,莫要在此处站着吹风了。”

食盒一层层打开,李记的豆腐花,醉仙楼的果子酿,郭二娘家的招牌糖酥,都是她待字闺中时最爱的小食。

进宫几个月,她可馋坏这些味道了,吃着吃着眼圈就忍不住泛红,泪水啪嗒啪嗒往下掉。

孙芷月见状,以为她还没从小产的悲痛中缓过来,心疼地拉过她的手,柔声宽慰:“陛下爱重娘娘,孩子……总会再有的。仔细哭坏了身子,得不偿失。”

“还、还是别有了……”沈湄音擦了擦脸,心里的难过被这误会弄得不上不下,倒是把眼泪憋回去了些。

“你呀,还是这般孩子心气。”孙芷月伸出手指,爱怜地点了点沈湄音的鼻尖,“铭儿要是知道你这个当姑姑的比他还爱哭鼻子,怕是要笑话你了。”

沈湄音鼓起脸颊,佯装生气道:“才没有!我只是太想念你们,一时没忍住罢了。”

只有在最亲近的家人面前,她才能短暂地卸下皇后的伪装,做回那个被娇宠的小女儿。

孙芷月知道自家这个小妹的脾性,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阿音,你独自在这深宫里,定要多留些心眼。圣心难料,身边伺候的人也要精挑细选,仔细敲打,万不可粗心大意,给人留了拿捏的把柄。”

沈湄音的嘴比脑子更快,脱口而出:“嫂嫂放心吧,我不是独自一人,还有掌……”

话一出口,她立刻意识到失言,猛地刹住。

孙芷月果然蹙眉追问:“还有谁?”

沈湄音急中生智,话锋硬生生一转:“……还有掌管沈家军的爹爹在呢!有爹爹和哥哥们在外,总归没人敢明目张胆地动我,嫂嫂放心吧放心吧。”

差点就脱口而出“掌印”二字了,好险!这要是让家里人知道她和那个名声狼藉的太监牵扯甚深,还不知要惹出多大风波。

孙芷月却不以为然,忧色更重:“若当真不敢,你又怎会遭这样的罪?失了孩子,伤了身子……日后若再来个这妃那嫔的与你争宠,就你这性子,叫我和长风如何能安心!”

“哎呀好了好了,嫂嫂难得进宫一趟,尽数落我了。”沈湄音生怕她再追问下去,连忙抱住她的胳膊撒娇,眼珠子骨碌一转,故意岔开话题,“既然嫂嫂这么不放心,那不如教教我,该如何牢牢抓住……心悦之人的心?”

亲口承认这个“心悦之人”,还没等孙芷月打趣她,沈湄音自个儿就先羞红了脸。

孙芷月自然以为她所指的是皇帝,虽然心中颇有不齿,但毕竟木已成舟,再说太多也无益。

“我哪里懂得什么御夫之术,无非是你大哥平时愿意让着我哄着我罢了。”

“那嫂嫂平日里都是如何哄大哥高兴的?”沈湄音凑近了些,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

“唔……亲自下厨,为他做些爱吃的点心小菜。”

“……”沈湄音默默把这个选项划掉。品鉴美食可以,但要她做饭,怕是能把膳房都给点着了,不行不行。

“还有呢?”

“为他缝制贴身里衣,绣个荷包香囊什么的。”

“……”沈湄音嘴角抽了抽。她的绣工如此惨不忍睹,绣那个香囊已经是耗尽心血了,更何况那香囊还……此路也不通。

“有没有……更简单些的?”她有些不死心地追问。

见她一脸为难,孙芷月忍不住捂嘴轻笑:“傻丫头,其实只要你肯用心,男人有时候也很好哄的。哪怕只是简单的嘘寒问暖,能让他感受到你的关心和惦记便足够了。”看着沈湄音迷茫的眼神,她又补充道,“除此之外,哄男人啊,你得把握好分寸。既不能时时刻刻黏在他身边惹他厌烦,也不能离得太远让他忘了你。既要对他好让他习惯你的存在,又要偶尔冷一冷他,让他心里记挂着你。如此一张一弛,才能让他离不开你。还有,你若为他做了什么,哪怕再小的事也要想办法让他知道,别傻乎乎地只做不说,那岂不是白费心思?”

沈湄音听得似懂非懂,只觉得这其中的门道似乎比统领后宫还复杂。但她明白了一件事——大哥原来就是这样被嫂嫂拿捏得死死的!

将孙芷月送出凤仪宫,沈湄音还在琢磨她说的那些话。有没有用,总得试过了才知道。

薛妄被革职的事无人敢议论,她派绣雪去司礼监请人,只被告知掌印不在宫里。皇帝赏赐凤仪宫补品药材,来的也都是面生的小太监,连薛妄的半片衣角都见不着。

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沈湄音忍不住胡思乱想:出宫这么多天都舍不得回来,该不会这个死太监真在宫外养了个对食吧?利用完就把她抛之脑后,那日的温柔果然都是装出来的!她真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他!

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薛妄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他皱了皱眉,有些不悦地偏过头,问身旁的薛文越:“沈大夫人可顺利进宫了?”

“回干爹,常安公公传信说一切都照您的吩咐打点好了,顺顺当当。想来陛下也不会驳了这点让娘娘开心的小事。”

“嗯。”薛妄闭上眼,懒洋洋地应了一声,“行了,这儿用不着你,聒噪。赶紧回宫里去,别在咱家跟前碍眼。”

薛文越嘴上麻利地应是,心里却嘀咕:不就是担心皇后娘娘在宫里闷坏了,还特意请沈大夫人进宫陪她说话解闷么?您那点儿心思,儿子我还不知道?可惦记得很,自个儿又不回去,整天在这宅子里对着支破簪子雕啊磨的,真是墨迹!

他是真心觉得自家干爹在这事儿上优柔寡断得不像话。

后妃和奴才私下有染,在这深宫里又不是什么稀罕事儿,更何况皇后娘娘明显也不喜欢那老皇帝。干爹如今权势滔天,有多少人眼巴巴盼着呢,他还有什么可顾虑的?难不成还能是……自惭形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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