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第3章

梁雨秋屏着呼吸跟在高琛身后,行走在令人谈之色变的西厂衙门内。

廊庑回环,房屋栉比,皆是灰墙黑瓦,沉闷肃杀。往来之人皆步履匆匆,神色冷峻。这里处处弥漫着无形的压力,比血腥味更让人窒息。

高琛的步伐很大,梁雨秋不得不小跑着才能跟上。她低垂着头,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

穿过几重院落,人迹似乎少了些,但守卫却更加森严。最终,高琛带着她在一处偏僻的小院前停下。院里是一排低矮的厢房,看起来像是低级番役或小太监的住处。

高琛推开其中一扇门,淡声道:“你就住这里,以后你的活儿自会有人分派。记着,少说话多做事,不该看的别看,不该问的别问,不该听的……就管好你的耳朵和嘴。”

“是、是,小的明白。”梁雨秋连连点头,声音发紧。

高琛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又道:“厂公既然开口留你,你就好自为之。若行差踏错,惹恼了厂公,谁也保不住你。”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留下梁雨秋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屋里,茫然又惶恐。

厂公……他为什么留下自己?真的只是缺一个杂役么?

梁雨秋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但高琛最后那句话,分明是在提醒——她的命,是悬在宁沉霄一句话上的。

她叹了口气,认命地开始打量这个暂时的容身之所。通铺能睡四五个人,现在只有最靠门的一个铺位空着,上面放着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太监灰袍。

梁雨秋拿起那套衣袍,心情颇为复杂。

她真的要穿上这身衣服么?从此冒充太监,在这龙潭虎穴里挣扎求存?

正当她对着衣服发呆时,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一个眼睛溜圆的小太监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咦?来新人了?”

那小太监见到梁雨秋,笑嘻嘻地凑过来,语气带着几分自来熟:“我叫小窦子,就睡你旁边铺!你叫什么?哪儿分来的?从前没见过你啊。”

梁雨秋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攥紧了手里的衣服,讷讷道:“我、我叫小梁子,刚、刚进来的。”

小窦子上下打量着她,目光好奇,“瞧你这小身板,瘦巴巴的,脸上也没二两肉,咋进来的?也是家里穷得活不下去了?”

梁雨秋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敢多说。

小窦子却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压低声音道:“哎,来了这儿,别的先不说,规矩得懂!咱们西厂,头一条规矩就是……千万别惹厂公不高兴!”

听到“厂公”二字,梁雨秋脊背一凉。

小窦子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继续絮絮叨叨:“厂公他老人家,那可是阎王爷座下第一号人物!武功高强,手段……啧,反正你想象不到有多厉害,咱们陛下跟前最得用的!锦衣卫那帮狗腿子,见了咱们厂公都得绕道走!”

他语气里带着与有荣焉的崇拜,随即又转为深深的畏惧:“不过厂公脾气也是真真的阴晴不定,说翻脸就翻脸!前儿个有个档头,就因为递文书时手抖了一下打翻了茶盏,就被厂公下令拖下去打了三十杖,差点没咽气!所以你以后要是万一……我是说万一啊,有机会见到厂公,一定得把头埋到□□里,千万别抬头看,呼吸都给我放轻点儿!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梁雨秋听得脸色发白,手指冰凉。小窦子描述的,和她见识过的那个宁沉霄简直完美吻合。

“还、还有呢?”她声音干涩地问。

“还有就是各处的公公、档头、掌班,那也都是不能得罪的主儿……对了,尤其要小心锦衣卫那帮孙子!”小窦子撇撇嘴,“咱们西厂和锦衣卫向来不对付,指挥使连华那个杀才,整天想着给咱们厂公使绊子!你可别傻乎乎地被锦衣卫的人套了话去!”

梁雨秋默默记下,心里更沉了。西厂不仅是龙潭虎穴,还是权力交锋倾轧的漩涡中心,时时刻刻都笼罩在未知的危险之下。

小窦子看她吓得够呛,又安慰似的拍拍她的肩:“不过你也别太害怕,咱们只要老老实实干活,通常也见不到那些大人物。咱们就是最末等的小火者,干点杂活累活,混口饭吃罢了。”

正说着,门外的太监喊了一嗓子:“小窦子!嘀咕什么呢!浆衣房那批衣服再不送去晾晒,仔细你们的皮!”

“哎!来了来了!”小窦子连忙应声,又对梁雨秋道,“快换衣服,干活了!记住我说的啊!”

他说完便一溜烟跑了出去,梁雨秋不敢耽搁,手忙脚乱地换上了那套灰扑扑的太监服。衣服宽大,更显得她身形纤细。她将头发束起塞进帽子,又刻意把脸抹黑了些,对着屋里一块模糊的铜镜照了照。镜中人看起来像个营养不良的小太监,她才心下稍安。

接下来的几天,梁雨秋就在这巨大的惶恐中度过。她被分派的活计确实是最低等的,不是在浆衣房帮忙浆洗晾晒大量衣物,就是在后院劈柴挑水打扫院落,偶尔也被叫去文书房帮忙搬运卷宗档案。

活计繁重枯燥,但她不敢有丝毫怨言,只是埋头苦干。她时刻牢记高琛的教诲,低头做事,绝不四处张望,也绝不与人多言。沉默和胆小让她很快融入了底层小火者的环境,没引起什么特别的注意。

除了那位神出鬼没的厂公。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她总觉得宁沉霄出现的频率有点过高了。

有时她正费劲地拎着两桶水穿过庭院,会瞥见那抹墨色身影在一群人的簇拥下从回廊经过,目光似乎漫不经心地扫过她这边,让她手一软,差点打翻水桶。

有时她在文书房外的院子里清扫落叶,又会听到那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靠近,吓得她立刻僵在原地,恨不得把自己缩进扫帚里。

宁沉霄往往只是停顿一下,与身后的手下低声吩咐几句便又离开,从头到尾都没看她一眼。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每次都能让她后背惊出一层冷汗。

最让她心惊肉跳的一次,是她和小窦子等人被叫去擦拭库房外的栏杆。

她正干得认真,忽然一道阴影笼罩下来,一抬头,竟发现宁沉霄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正负手看着库房门口的一棵歪脖子树出神。

梁雨秋吓得魂飞魄散,手里的抹布都掉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厂、厂公……”

小窦子和另外几个小太监也早已跪伏在地,抖成一团。

宁沉霄仿佛才注意到他们,目光缓缓落下,在她沾了灰尘的后颈上停留一瞬:“活儿干得倒仔细。”

说完这句没头没脑的话,他便迈步离开了。

直到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梁雨秋才敢慢慢抬起头,和小窦子面面相觑。

“吓、吓死我了……”小窦子拍着胸脯,小脸煞白,“厂公怎么会来……”

梁雨秋心有余悸,却又觉得无比困惑。

他刚才那句话……是夸奖?不像。是讽刺?似乎也没那个必要。

他到底想干嘛?

次数一多,梁雨秋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西厂这么大,厂公怎么可能三天两头偶遇她这么一个最低等的小杂役?

难道……

结合宁沉霄看自己时那种难以形容的幽深难测的眼神,以及这种过分巧合的遇见……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逐渐在她脑海中成型。

梁雨秋猛地打了个寒颤,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她偷偷拉住小窦子,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难以启齿的犹豫:“小窦子……我问你个事,你、你别笑话我……”

“啥事啊?神神秘秘的。”

梁雨秋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小声问道:“就是……厂公他、他是不是有那种……就是,喜欢……男子的……癖好?”

小窦子闻言,眼睛瞬间瞪得溜圆,猛地捂住她的嘴,惊恐地四下张望,确定没人听见,才松开手,气得在她胳膊上拧了一把。

“你要死啊!这话也敢乱说,不想活了!”

梁雨秋吃痛,却更加确信了自己的猜测,脸色更白了:“真、真的啊?”

“我可没说!”小窦子急得跺脚,却又忍不住压低声音,眼神闪烁,“不过……厂公他老人家确实从不近女色,身边也净是些清秀的小火者伺候。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想靠歪门邪道上位的,但下场都……”

他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梁雨秋倒吸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完了。她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宁沉霄不杀她,为什么把她弄进西厂,为什么总是偶遇她,还用那种奇怪的眼神看她……

原来……他竟是看上了自己这副男儿身?!

这个认知让梁雨秋如坠冰窟,又羞又怕,整个人都不好了。她一方面庆幸自己暂时安全,另一方面又陷入了更深的恐惧和纠结之中。

这西厂,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而她,好像才出虎口,又入了狼窝?还是这种难以启齿的狼窝!

她该怎么办?

梁雨秋望着西厂高墙框出的四角天空,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人生无比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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