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边的杨树林落叶纷纷,一地金黄,只有杨树林、草地、田野、房屋等是清晰的,而那些鲜活的运动着的人们在乔之羽的眼里却是模糊的,尤其是自己从小生活的村庄里的村民们,永远像有一层“泥“糊着他们一样,让她看不清,看不懂,也看不明白。
物是人非,“人“从来没有定数,变幻莫测,始料未及.......
黑漆粉刷过的旧木门,油亮亮的,阳光下有些刺眼,敞开的门进去就是稍旧一点的砖瓦砌的西屋,绿漆早已掉的无影无踪的灰白色木门,苍白的立在那里,紧紧的关闭着。
真安静,难道家里没人?自己电话里不是告诉父亲了吗,乔之越心想,别的人不在,他应该在的啊。
两间新瓦房的东屋,有一层防蚊的纱门,远远看去,黑乎乎的门应该是开着的。
难道其他人都在家?她猜想着。
东屋连着靠近大门的一间厨房,拐角处转身是厨房唯有的一扇窗,灰蒙蒙的满是灰尘,不宽阔的小院里角角落落都堆满了杂物。
只有水井处空旷一些,说起水井,小时候家家户户安的都是手动的压水井,现在却不同了,大部分家里都换上了电机水井,紧贴着水管的是柴草,这些柴草混合着干燥的沙土,被周围的砖瓦砌的台子给糊住了,盖住了,四四方方的台子,冬天防冻,夏天防晒,需要用水时只需插上电源,电源板上有个拉绳做的开关,只需轻轻往下拉扯,咔哒一声轻响,地下水哗哗几声,先是少许水流出,再等十几秒钟哗哗啦啦的水就会源源不断。
地下水有个善解人意的季节特点,夏天的水凉爽,冬天的水温温的并不冻手,这或许就是大自然的奇特之处,人类才能过着平淡又温暖的生活吧。
院中唯一一棵粗壮的大槐树闪着金黄色的流光,小巧晶黄的秋叶伴着风,飘飘洒洒的落了小院子一地,遮盖住地上杂乱的柴草,落在屋顶上青灰色的瓦片上,点点金色让人看的有些迷蒙。
停顿的脚步有些犹疑,视线停在堂屋的纱网防蚊门上,翠绿色的纱网带有岁月的洗礼已然暗淡了许多,黑绿相间,她知道房门肯定是开着的,只是这寂静的有些不同寻常。
记忆中这个所谓的家一直充斥着吵闹的嘈杂声,这样的安静让她渐渐不安起来。
乔之羽本来构想的见面场景和寒暄的话语统统都派不上了用场,果然,计划赶不上变化。
提前预想的一切都被不定的因素扫除的一干二净。
她只能迈开脚,走一步,看一步,绿纱网越来越近,最后近的,她都能看到那一个个细小的洞眼中的黑黑的泥灰。
乔之羽轻咬了下嘴唇,一把掀开绿纱网。
首先映入眼帘的不是父母那沉甸甸的脸,不是大哥那轻蔑的眼神,不是嫂子那一脸算计的狡诈,更不是小妹那古怪的鬼脸。
那是一张面色蜡黄的脸,瘦若如柳的老人,只见她迅速的抬头,眼窝深陷的眼睛散发出异常的惊慌,惊慌之后,她又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女孩,突然老泪夺眶而出。
那表情似千般忍耐万般痛苦,她老泪纵横。
老人旁边站着一个高大伟岸的青年,眼睛如她,一进屋就再也没有转开过,他有一张稚嫩又帅气的脸。
乔之羽顾不上研究陌生人的衣着打扮,以及他们的表情变化,她迅速转动眼珠,父亲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便缓缓低下头去,然后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
乔之羽看不清父亲的情绪,他只觉得父亲黑色外衣下的身体如今又消瘦了不少。
她有些意外,看到父亲对自己的态度,心底像倒入了一盆冷水,她张了张嘴,始终也没叫出声来。
靠床坐着的是她那个所谓的母亲,从小对自己都没有疼爱,只有指责、大骂的母亲,此刻她拉着一张脸,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然后她又恶狠狠的剜了父亲一眼,她的眼角又白了乔之羽身后的那个老人一眼,然后咬牙切齿的哼了哼。
“呦,小羽回来啦!”一个尖细又猸惑的声音,夹杂着嘲笑和讥讽,不用看乔之羽就知道,这就是那个见一面令人惊艳她的美貌,见两面矫作的让人略有些厌恶,见三面让人不禁怀疑当初自己眼睛有问题的人,这个人就是那个把大哥迷住心窍的女人。
早在几年前她就成了乔之羽的嫂子,现在她的身材倒圆润了不少,可声音却一点没变,就如同她这个人的人品,秉性难移,依旧让人感到厌恶。
乔之羽懒得跟她废话,嗯了一声。
“来,坐下吧。”有些发福的大哥没有了往日的高大,高凸的肚子不知被多少啤酒才能填满,军绿色外套下的凸起就像是五六个月的孕妇。
以前的他很高大,在幼小的乔之羽看来,可是现在眼前的这个人也才一两年不见,却失了往日的神采,他的声音不似往日的冷漠,只是简短的指着一旁的椅子,平淡的说着。
他的这个举动让乔之羽百思不得其解,难道他也开始怀疑自己的眼睛有问题了?终于知道自我反省了?
但她却又觉得此时自己的猜想肯定是不对的,为什么有两个陌生人在家里?
难道是相亲?不对,那个男孩子比她小太多了,或者是妹妹相亲,但是也对不上,她没看见妹妹小梅在家。
屋里的气氛自她进来后就更加的压抑,有人流着泪,有人低着头。
人心隔肚皮,猜测这些人心里各自的想法是乔之羽永远也无法做到的。
因为她不是心理医生,不是算命先生,也不喜欢看攻于心计的古装大剧,她更不屑于猜测不关心自己的人,会存有什么心思。
反正都不是好心,从小都不是,从小到大她只能忍耐,无论任何事任何人一旦出错,就全部被认定是她一个人的错,这种情况下,即时自己知道是谁犯的错又能怎么样,说出来自己还是会被罚做家务,干农活,又能改变什么呢?结局,还不是都得自己一个人承受。
只要一看到这些所谓的家人,那些模糊在回忆里的痛苦就再次清晰的映入眼前。
煎熬、逃离的念想愈发强烈,如果不是听到电话里说父亲生病了,她绝不会再轻易的踏进这个家门。
可又有谁知道,每一次忘记痛苦是需要多大的决心,多久的时间,多少的眼泪,多少的撕心裂肺,多少个深夜中的辗转反侧,多少声哀怨叹息,多少次愤恨不满,多少张被撕成碎屑的废纸........
太多太多了,多到连乔之羽自己也数不清楚,她只知道心中那隐隐作痛的感觉又如狂暴的风雨般咆哮而来,逃不开,无处躲。
她想,如果自己是一块石头该多好啊,内外坚硬无比,又能没心没肺的活着。
只在那安安静静的做自己就好。
“咳……”寂静中不知是谁大声的咳了一声,她不用想就知道,那声音是她的那个母亲的,洪亮又锋利像把有刃的尖刀,可以刺穿软弱的胸膛一般。
乔之羽抬眼望向父亲,果然,父亲两手用力的按在椅子把手上,直了直那瘦骨的身子,他缓慢的抬起头来,张了张口又闭上,又再次张开,“小...小羽...”声音微不可闻。
“你倒是大声说啊,当初有脸做,这会没脸说啊。”母亲吴彩凤蹭的一下,从床边滑下去站了起来,她张着血盆大口怒视着父亲。
床上的铺盖连同床单险些被她坠到地上,她却全然不顾。
她说完又重重的坐落下去,那床明显的颤巍了一下。
父亲乔建国连连哀声叹气,一怒之下,也就全然不管不顾,语速飞快,“小羽,那个是你的亲生母亲!”声音很大,他边说边用手指指向那个流着泪的瘦弱的老人。
乔之羽脑袋轰轰作响,她愣住了,呆傻在那,亲生母亲几个字不停的在她脑中回响。
她震惊的看着父亲,“爹,你刚刚说什么?”皱成一团的眉头,疑惑的眼神,向父亲投去。
此刻,父亲只把头深深的埋在两只胡乱揉搓着白发的双掌下,再也没有说话。
乔之羽从椅子上站起来,她死死地盯着父亲的一举一动,可他始终都没有再抬起头看她一眼。
她一脸茫然又无助的看向吴彩凤....
“看我干什么?你那亲生的娘在那呢!”吴彩凤的嘴似喷着熊熊燃烧的烈火般,朝乔之羽无情的喷来,她的食指狠狠的朝那个老人指点着。
乔之羽被吴彩凤的怒火,炙烤的遍体鳞伤,但同时她的心底好像又有一丝庆幸的错觉。
难道这就是母亲吴彩凤从小斥责、打骂自己的原因吗?
怪不得,她从小都感觉自己像是被捡来的一样。
哥哥、妹妹都在大街上玩耍,而她却被母亲揪住耳朵拉到院中扫地、洗衣、烧火、下地割草,放羊、拾柴......等等等等。
除了一些重力的活之外,其它的她几乎都干过。
小时候,无论是谁碰倒了案板上的盐罐子,或是谁偷吃了草纸包好的产妇红糖,又如谁丟了沙包......总之,到最后,她总会被母亲拿着棍子到处追赶。
就这样找到了一切的根源,但这个答案似乎不是她想要的,她不觉顺着吴彩凤的手指方向看去。
一张老泪纵横的脸,颤抖的双唇,只瘦成了两层贴合起来的薄薄皱皱的皮肉,脸上的骨骼也颤栗着。
随时可以倒下的纤瘦身躯,由身边那个青年用力的搀扶着。
他皱着额头,眼睛里忽闪的不止有泪水,还有痛彻心扉的极度苦楚。
他静静的盯着乔之羽,目光渐变的疼惜,同时还夹杂着几许探究。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