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针刺进肉里的巨疼,让他至今难忘,记事以后,他对三福又恨又怕,每当挨过一针,都疼的他呲牙咧嘴,满脸泪水,他还不忘在心里咒骂三福的八辈祖宗。
回想起小时候的打针阴影,他感到好气又好笑,这个三福叔打针实在是太疼了,以至于现在每次在村里碰到他,总要跟他杠上两句心里才感觉平衡些。
后来他长大了,生病了就去镇上看,再也不要找他打针了。
小时候的“愤恨”还在,“不满”更多,碰见他总想为自己过去的疼着补些什么,这算是“报仇”吗?
不算是吧,他经常问自己,后来上学离开家时间长了,这些事也就渐渐淡去了,可是再见到三福叔时他还是忍不住怼上一怼。
他都不知道从什么起,和三福叔斗嘴也成了他长大后的乐趣所在,两个人经常没大没小的笑闹,只是今天有王洋这个陌生人在,两人都安生了不少,否则,定又是一番唇舌之战,然后两人捧腹大笑着各自回各自的家了。
这俩人也真是一对活宝,对于日渐疏远的村民们来说,确有一股久违的亲切感。可是谁都不会过多的回忆,过多的在意,因为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那就是,挣更多的钱,在村里高人一等,扬眉吐气,说东道西......
王洋送完三福大夫,走到大门口看见乔志齐傻站在院中看着天空,他也抬头看去,阴沉沉的,没有太阳,没有白云。
乔志齐听到身后有人走来,转眼看着他,忙跑前两步,眨了眨鬼灵精怪的眼,“哥,你是小羽姐男朋友吧?”试探却又肯定的回答,仿佛已经不需要别人的作答。
他见王洋只笑笑却不说话,随即呵呵一笑,“嘿嘿,我就知道!”一脸洞晓世事的狡黠。
“那……姐夫,我把小羽姐交给你了,走了啊,有事叫我,你就在院里大声一喊,我就能听到,再见姐夫!”乔志齐一边认真打量着这个未来的姐夫,一边满意的笑着挥手再见。
他心想小羽姐的眼光还不错,那人虽然没有自己长的帅,但是看上去踏实可靠,还会照顾人,嗯,这下他就放心了,然后哼着小曲回家了。
关上门,炉子的热气缓缓升腾,王洋坐在床边看着床上的呼吸均匀的人,悬着的一颗心才稍稍放下来。
轻轻拉起被子下面的手,凉凉的,瘦瘦的骨节分明,“有我在,我会一直陪着你,小羽,你快点醒来吧,我带你回去,再也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他心里有好多话要告诉她,恨不得立刻就带她回去,他后悔自己没有陪她一同回来,管他什么礼节,管他什么传统,管他什么面子与名声,这辈子他非她不娶,这就是他在乔志齐面前默认的原因。
他应该时时刻刻保护好她,自己不应该有那么多的世俗顾忌......
天依旧是那副昏昏欲睡的模样,手机上的时间却已是中午十一点半了,没有一个人回来,这让王洋怀疑,难道今天没有一个人会回这个家来吗?
他焦急的看着时间,站起身来,看到窗子上留有一个小缝,才放心的走去厨房。
厨房里案板的一角放着系着活口的黑色塑料袋,半桶色拉油,小半包蓝白相间的盐袋子,被油烟熏上一层厚厚的油污,只有斜角的开口处干净了那么一点点。
紧挨着的一盒十三香倒算是干净,像是新买的一样,表皮上的塑料膜还在。
有一个像装白酒的五斤桶一样大小的塑料桶,如果不是模糊的看到一个醋的字样,恐怕会让人误以为是白酒。
酱油小桶上能清晰的看到酱油的标签,只是细小的壶嘴下有一条酱油洒出的痕迹,一直蔓延到酱油桶的底部。
玻璃瓶的盖子是红色的,棕色的液体,就是香油,虽然没有贴标签,散装的香油是在集市上现磨现做的,这个王洋是知道的,奶奶就经常买一瓶这样的香油,说是味道香,还便宜,外面市场上卖的瓶子好看,但不中吃,参假了,不真,不能买。
王洋环视了厨房一圈,在门后面还有一个大缸,上面有一个圆竹筐,筐上盖着一块灰白的布,他拉开门,扯开布一看,一筐白馒头,一个个咧着大嘴。
他拿出一个馒头仔细看了又看,馒头在他的手里被转的晕晕乎乎的,幸好没有长毛,凑上去闻了闻也没有什么异味,幸好还能吃。
缸里面有什么?他两手捧起竹筐放在一旁的案板上,一个又圆又厚重的木盖子出现在眼前,难道是腌的咸菜?
他猜测着伸手去拿,还有点小沉,移开一个大缝隙,往里一看,果然是,他一手提着沉重的圆木盖,一边转身去拿锅台边,钉在墙上木色筷笼子里的竹筷子,走过来往缸里一夹,一个细小的胡萝卜披着几片雪白跳出缸外,一股浓浓的盐渍味顷刻间铺满了厨房。
他放下木盖,走到水桶边拿起水瓢把胡萝卜身上的白色块状物洗掉,把水瓢放进水桶里,手捏住筷子夹着的胡萝卜,递到嘴边,小小的咬了一口,他仔细嚼了嚼,除了咸再没有其他味道了。
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胡萝卜,自己的手心怎么是黑色的?什么情况?他把洗干净的胡萝卜放进一个白瓷碗里,晶莹剔透的胡萝卜身上竟也有两个黑指印“我去,这咋回事?”
噢,他明白了,他走到大缸前,用手指点了一下圆木盖,一个黑点立刻印在手指肚上。
天啊,这咸菜缸是多久没人打开过了?
其实他猜错了,这咸菜缸最近几乎每隔几天就会被打开一次,这人就是这一家的女主人了。
只是一抓一把灰的圆木盖从未被清理过,女主人只是每次洗洗手就去做别的事了。
厨房吃的东西只有馒头?去院子里看看也没啥蔬菜,堂屋门一把大锁紧锁着,唉,看来只能吃馒头咸菜了,可是大夫又嘱咐要多给小羽吃些热汤热饭。
熬粥?古人有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何况是他这个并非妇人的大男人,该怎么办呢?
思索间,他又将厨房里里外外翻腾了一遍,仍是一无所获。
愁眉紧皱的他不情愿的打开案板一角的黑色塑料袋,黑色给人以不干净的先入为主的观念,所以他觉得黑色袋子里装的东西,应该不是什么能入口的食物。
当他打开系口时,发现自己大错特错了,黑色袋子里还套着两层白色塑料袋,打着活口,解开之后,黄橙橙的小小颗粒让他眼下一喜,赶紧用手捏住一小撮放在另一手心里闻了闻,嗯,玉米糁的味道,他已经顾不上太多对这家女主人的猜想,赶紧生火做饭才是,不然他的小羽醒来该饿了。
柴草挺足,有晒干一拿就呼啦作响的玉米苞,有一小堆豆秸秆,还有一些粗细不一的干木棍。
他拿起风箱上方锅台一角的透明打火机,晃动一下,有液体流动,说明打火机还有足够多的气。
他掀开木锅盖,锅里一锅底的水依稀冒着几缕白气,应该是乔志齐烧开水之后然又添进去的凉水,被锅底未燃尽的柴草烧热的。
这下就更好了,他只需加把火,水过一会就能烧开。
王洋抓一把呼啦响的玉米苞,塞进还剩有一丝余温的锅底,咔擦,打火机喷出跳动的火焰,往玉米苞下他刻意留下的空隙里一点,噼里啪啦,火苗越烧越旺。
只见他左手拉风箱右手从背后的柴草堆抽出一把干豆秸往锅底一送,咔擦擦,噼啪啪,豆秸杆燃烧的清脆响声不绝于耳。
接着他又抽出一些细木枝和几个粗木枝交叉着放进火堆里,锅底的火苗填满了整个锅底空隙,甚至有许多旺盛的火苗被挤出来。
这时锅中的水已被烧的吱吱作响,锅周围沿着木锅盖一圈,渐渐升腾起白白的雾气,散在厨房的屋顶上。
柴草燃烧的烟与升腾的白气纠缠在一起,慢慢地将厨房不高的屋顶变得飘渺至无迹可寻。
咕嘟咕嘟嘟......滚开的水在欢呼着,王洋一手提起包裹在黑色袋内的白色塑料袋,拎到锅台一旁的白瓷砖上。
右手掀起被热气熏的热烫的木锅盖,他迅速将木锅盖脱手立在锅台一旁的墙壁上。
手险些被烫到,他赶忙用水瓢从水桶里舀出水来,洗洗因抓柴草而染了一层尘灰尘土的手,再洗另外一只,一把长柄勺安静的躺在锅台上已被尘灰包围。
他又把长柄勺给洗了一遍,手有些湿,锅台角落处的碗更是被一层层灰尘笼罩着,他使劲甩了甩还在滴水的手,没等左手心全干就抓起一把金黄的玉米糁,右手持长柄勺在锅里缓慢搅动,搅乱了一锅沸水,金黄的玉米糁降落在锅中,沸腾的水不再狂放的肆意滚动,木柄勺在锅里来来回回的推动,防止玉米糁粘到锅底,一把又一把金黄飘洒在锅里。
舀出一勺细看,水比玉米糁多出一点,也算刚好,用勺子撑在锅边,盖上木锅盖,给白色塑料袋系上口,重新放回黑色袋内。
手掌心有一层玉米面紧贴着,他也不去管,直接左手拍右手,右手拍左手,拍拍打打的玉米面就从他的手心里自然落下。
回到风箱前拉几下,又随手抓了一把豆秸秆,火苗蹭蹭的串腾起来,锅里咕嘟咕嘟声起......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