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徐徐前行,因为慎国公突然暴毙,过会儿还要回去,就在国公府周围来回转了个圈。
她说得一本正经,穆容景不由得讶然:“你看见了?”
她摇头:“我听见了,但因未亲眼所见不能妄下定论,眼下对你提起,也不过是出于对慎国公身死的一点猜测。”
没有眼见为实的质疑,都算不得真相。
徐延和吕姨娘私会时,她的确听见一声慎国公的怒喝,若非得知自己的儿子和妾室苟合,也不至于在大寿之日被活活气死。
可人既死了,所有的真相都无迹可循,她的猜测也显得无关紧要,此时和穆容景说,也是想起徐延今日拦住自己说的那些话,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穆容景与他来往,少不得要提防提防。
“徐延此人浪荡轻浮,最好敬而远之,莫要深交。”
她正色叮嘱,抬头看着他时,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眸清澈澄明。
穆容景放在膝上的手合拢,克制住想要靠近她的冲动,“上次在画舫是属无奈,我什么都没做。”
他认真解释,许羡春肃然的神情霎时维持不住了,不自在地移开目光:“你不必向我说这个……”
他翘了翘嘴角:“怕你误会。”
慎国公的死很快传遍金陵,因为见到他身亡的人多,导致众说纷纭,但因其世子和姨娘都一口咬定是意外,倒没有多少人揣测。
慎国公年事已高,此次寿宴本就是冲喜,死了也并不奇怪。只是没想好好的寿宴以这样的方式收场,来赴宴说着恭喜的宾客,转头又安慰徐家人节哀顺变。
国公府乱糟糟的,宾客们各自离去,待翌日慎国公灵堂布置好,各家又重新上门吊唁。
穆容修听说这事惊诧的不得了,到国公府门口看见丧幡挽联,满目缟素,还在唏嘘:“生死有命,谁能想到还能发生这样的意外……”
许羡春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慎国公在金陵地位尊崇,今日一早便有不少前来吊丧的世家贵族,轮到穆家时,许羡春看到昨日衣着华丽的吕姨娘换上了粗布麻衣,面容憔悴。
许羡春随着穆申吴氏进了正堂,世子徐延跪在慎国公灵前,他身边是个同样披麻戴孝的女子,是那位小产不久的世子夫人。
昨日来赴宴,世子夫人并未出现,帮她拿衣裳更换的婢女提过,世子夫人此番小产伤了身子,精神不大好。
许羡春发现她何止是不好,明明双十年华的人,枯槁干瘦,唇色苍白,看起来比吕姨娘还要憔悴。
世子夫人姓崔,闺名兰姝,许羡春记住她是因为和自己的母亲一个姓氏。
徐延带着崔兰姝谢礼,许羡春去搀扶她,摸到她寒冰一样的手指,心下震惊。
徐延和穆申夫妇说话,她没忍住,低声说:“冬日天寒,夫人多添一件衣裳吧。”
崔兰姝怔了怔,感激看着她,“多谢。”
寒暄两句,徐延请他们入座喝茶,穆申正要答应,门口有人禀报:“世子,上京来人了。”
徐延一顿:“什么人?”
“礼部侍郎高渐大人。”
礼部来人,势必是奉了天子的旨意,徐延一惊,忙要出门相迎,穆申见此说道:“世子见客要紧,我们也不叨扰了。”
许羡春敏锐地发现,从吴氏听见高侍郎名号,神情微微有了变化,待要细究,她已转过身去。
可从正门出入,自然会和礼部侍郎遇上。
高渐年过不惑,蓄着短须,温文儒雅,擦肩而过时看到穆申又停下脚步。
穆申没法视而不见,拱手一揖:“高兄,久违了。”
高渐没想到在金陵还能遇见故人,自是喜不自胜,“穆兄,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两人是同年进士,高渐出身寒门,入仕那年因居无定所,穆申借着穆清河的关系,为他在太傅府隔壁找了一处宅邸得以安身。
因穆申年长几岁,等穆容景出生那年,高渐也才成亲。那时吴氏和高夫人同时有孕,产期也相近,穆申还笑说,将来若是有缘,两家做儿女亲家也有可能。
十一月初,高夫人生下一子,时隔半月,吴氏也终于有了动静。
孩子出生时是深夜,高渐夫妇派人去打听,得知吴氏生了个女儿,高夫人还高兴这下能结亲家了。
谁知天亮后,穆家说吴氏生了个儿子,并非女儿,是夜里黑灯瞎火稳婆没看清楚,闹了个乌龙。
一心想要结亲的高夫人希望落空,即便如此,两家的关系还是密切,两个孩子也日日在一起玩。
几年后,穆申骑马摔伤辞官,带着妻儿迁回金陵老家,开始因穆清河尚在朝中,高渐还能得知穆家近况,后来穆清河致仕,便再没有相见。
旧友重逢,高渐看到穆申身边的穆容景,眼前一亮:“这是容景吧,长这么大了!”
穆容景应了声是,躬身见礼:“拜见世叔。”
高渐和蔼看着他,满眼赞赏:“临行时,子真还说我来金陵要代他见一见幼时的玩伴,今日一见,倒是比那小子出色不少!”
穆申说:“子真都做官了,还不比容景出色?”
今日的场合不便叙旧,高渐有差事在身,说好明日登门造访,才随徐延进了门。
登上马车,吴氏的镇定维持不住了,拉着穆申急切问:“高渐怎么来金陵了,明日他要上门,不会发现什么吧?”
穆申比他镇定:“这么多年了,能看出什么?你别自己吓自己!”
当年高渐一句“容景生得漂亮,与你们做爹娘的都不像了”的玩笑话,让吴氏胆颤至今。
好在穆容景日渐长大,容貌变化极快,没人再说这样的话,吴氏也逐渐安了心,甚至时日一长都忘了那个隐瞒至深的秘密。
直到今日,吴氏觉得这个秘密好像瞒不了多久了。
“若是高渐再细看容景发现了什么可怎么办,他在朝为官,可是见过所有皇室宗亲的,和那位……更是关系匪浅。”
穆申凝眉斥道:“祸从口出,你不说,我不说,这事就能带进棺材里!”
夫妻俩各怀心事,回家后吴氏免了许羡春的晨昏定省,这两日都不必请安。
许羡春虽有疑惑,却也乐得清闲,用过晚膳便去穆容修书房把自己往常看的书都搬到了厢房。
穆容修夜里回来,看到她如此划清界限,不由得说:“你我夫妻多年,你何须如此见外?”
许羡春面无表情地从匣子取出折叠过的薄薄的纸张,摊开在他面前。
“这是你亲笔所写,不会忘了吧?”
穆容修看到上面的内容瞬间偃旗息鼓,想要探身去拿:“我心中其实是有你的,酒后之言,你也不必当真……”
许羡春早有防备,把休书往身后一藏,后退两步:“白纸黑字,还能作假不成?”
她瞥他一眼,哂笑:“你惺惺作态时,也别忘了身上的胭脂味。”
穆容修愣了愣,下意识抬手闻了闻衣袖,果不其然沾染了些许胭脂香味,是日暮时出门见素素沾上的。
不管有没有脂粉香,就凭他抬手的动作就证明他的心虚。
许羡春如今已愈发不想面对他,冷着脸说:“你何时迎人进门?我也好退位让贤。”
穆容修脸色微变,忙道:“我没这个意思,你不要多想,这里还是你的家,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事到如今,你还不想我走,是为了周全自己的名声吧?”
怕流言蜚语,怕别人指责他不孝不义罔顾祖训。
他讪讪道:“我不是……”
“行了,你走吧。”许羡春打断他,想到如今的处境和穆容景对自己那些心思,穆家也实在不是久留之地了。
穆容景二月会试,来年正月就要去上京,眼下正是关键时刻,若是因小失大就真的得不偿失了。
等他金榜题名,势必留在朝中做官,娶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好过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许羡春打定主意远离他,次日用早膳时,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连他唤她嫂嫂,也只是冷淡的点点头。
今日下午高渐要来,许羡春被安排去准备待客的膳食,用过饭穆容修出门,便起身往厨房去。
走出偏厅,发现穆容景跟在后面,她视而不见往前走,快要走到厨房时回头,没有再看见他的身影。
许羡春松了口气,一一过问今日的食材食谱,再三和厨房确认后才准备回房换身衣裳出门转转。
厨房在东南角,稍显偏僻,从墙边小径经过时,不知哪儿冒出个人,拉过她的手臂三两步带进了旁边小门里。
嘴边的惊叫声被他伸手堵住,含着幽怨的凤眸灼灼盯着她。
“为什么要躲着我?”
许羡春不承认,被他捂住嘴巴又回答不了,只能摇了摇头。
穆容景声音透着几分沙哑:“我大哥方才出门了。”
她疑惑望向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话锋一转。
“他出门大多时候是去丹桂巷见那个养在私宅的女人,你分明知道他已变心,还要如此忍让着?”
昨天傍晚叶旭被老头子教训,偷偷派了人叫穆容景解救他,路过穆容修那处私宅时,看到婢女送大夫出门。
那两人并不认得他,也没有多少避讳,穆容景听见婢女问:“我家姑娘愈发嗜睡,可是正常?”
大夫说:“孕中的人都是如此,不必忧心。”
穆容景这才得知,穆容修的外室竟然有了身孕,而许羡春对此一无所知。
他为她感到愤怒,感到心疼,偏偏触及那双清莹无暇的眼睛,又舍不得将真相告诉她。
她这么多年都没能有孕,即便表面风轻云淡,坦言与穆容修夫妻情断,孩子一事仍是她心中不能疏解的死结。
许羡春不懂他眼中平白的心疼从何而来,拨开他的手,好奇问:“你和我说这——”
腰肢忽然被禁锢住,剩下的话戛然而止,灼热滚烫的呼吸袭来,有什么微凉的东西,毫无防备的落在唇上。
她僵住,霍然瞪大了眼。
不同于手掌的温热,他的唇有些冰凉,像是深秋凝结的霜露,清泠凛冽,带着压抑的情意与渴慕,铺天盖地而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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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第 3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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