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徐行,在太阳落山时,终于临近许家府邸。
一路上许羡春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衣襟被他拉上,堪堪盖住雪肌玉肤上显眼的红痕。
她拨正发间的珠钗,恼怒瞪着他,半晌说不出话,唯有杏眸泛着潋滟水光,撩人心扉。
穆容景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替她把禁步系回腰上,然后被她狠狠拍了拍手。
她这一下用了十足的劲,在他手背留下清晰的指印。
他收回手,眼尾含笑:“还气呢?”
冷风从车帘缝隙灌进来,仍未平复脸上的烫意和激烈的心跳。
许羡春羞怒交加咬着唇:“你这人真是……”
他仿佛无事发生,只有许羡春知道这人有多恶劣,方才用尽手段诱哄她,稍有动摇他便得寸进尺,狠狠地折腾她。
好在马车停下,能及时逃离他的索求无度,等他下了马车,便迫不及待起身,然而双脚落地却像是踩在了棉花上,轻飘飘的险些站立不稳。
“嫂嫂小心。”一只手臂及时扶住她,很快又放开,半分不见逾越。
唯有从那低沉的语气里听出几分意味不明的情绪。
许正则接到消息,早早派人候在门前,出来看到穆容景也在略有些意外。
穆容修带怀孕外室进门的事传到了许家,许羡春这个正妻受尽了嘲讽,今日她回家,周氏还阴阳怪气说别是被夫家嫌弃赶回来的。
许正则也不由得怀疑,是不是穆家嫌弃许羡春生不出孩子,宠妾灭妻,就此把她送回娘家不闻不问了。
然而穆容景眼下却亲自送了许羡春回来,让他有些闹不明白,嘴上却是万般客气:“家中已备薄酒,二公子赏脸小酌几杯。”
穆容景拱手:“多谢许公盛情!父亲让我送嫂嫂回来,还得回去复命,就不叨扰了。”
许正则忙说:“那真是有劳二公子了。”
他转头,看向许羡春:“嫂嫂近来过于操心,好好歇一歇……改日,我再来接你。”
许羡春故作镇定:“天快黑了,你赶紧走吧。”
周氏张罗好晚膳,只看到许羡春一人进门,探着脑袋往后看了看,“二公子没进来?”
许正则说:“走了。”
那日许寇春被穆家送回来,丢了好大的脸。
周氏没想到女儿那么大胆,竟敢去接近穆容景,难免怪她不矜持自重,看到许寇春哭哭啼啼伤心欲绝又不忍心。
只是少不得对许羡春不顾姐妹情分的举动感到不满,尤其还出了许明轩的事,更是愈发生出嫌隙。
许明轩姗姗来迟,看到许羡春,便忍不住怒意,一脸阴沉道:“你有脸回来!”
许明轩挨了一顿打,脚虽然没有落下残疾,但在床上躺了一个多月,皮肉之苦让娇生惯养的公子颜面尽失,无比痛恨许羡春的袖手旁观。
许羡春平静看着他:“我怎么不能回来,这是我家。”
“什么你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受苦受难的时候,你怎么没想着帮一帮自己的亲弟弟呢?高高在上的穆夫人做惯了,看不上我们家门第吧!”许明轩瞪着她,充满了怨气。
许羡春懒得理会他的叫嚣,用了几口晚膳便回了自己闺房。
许明轩怒气冲冲,周氏哼了哼,“谁让你姐姐有个好夫家,都这样了,穆家还没踢开她。”
许明轩握紧拳头:“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周氏不以为意,“你伤才好,别胡来。”
“不吃了……”他丢下筷子,冷着脸起身往外走。
周氏问:“明轩,你去哪儿?”
红袖坊是金陵城最有名的秦楼楚馆,暮色四合,街市静谧,坊内却是莺声燕语,笙歌不断。
许明轩养伤,久不露面,一众富家子弟见了,少不得过问几句。
身段曼妙的女子在台上跳着艳舞,引来一阵垂涎的嘘声。
酒端上桌,他没接,拧着眉头说:“不喝。”
身旁的人啧了声:“这事还怪你长姐不厚道,不然你能成今日这般?”
他们在金陵横行惯了,家里多有几分关系,许家攀上穆家这样的亲家按理说是风光无限的,可惜许明轩有个冷漠淡薄的姐姐,一点不管弟弟死活。
一言戳到心窝上,许明轩脸色难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冷声说:“她许羡春算个什么东西!”
经过的卓玉成脚步一顿,眉梢微扬。
眼下是舞姬跳舞的时辰,客人都聚在一楼,许明轩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卓玉成听见许羡春的名字,忽然有了兴致。
转头命人上了一壶好酒,去了许明轩桌前,“这位可是许家公子?”
许明轩没见过他,但见来人锦衣玉冠,生得富态,像是大有来头,稍微缓和了神色:“你是何人?”
“在下卓玉成,初到金陵。”
姓卓?
眼下金陵城里能让人想到姓卓的,只有江南转运副使家嫡女刚定下的亲事,便是上京卓家。
卓玉成其貌不扬,姐姐却是当今二皇子妃,真正的皇亲国戚。
许明轩毕竟年少,没见过这样的大人物,少不得震惊:“原来是卓公子!”
卓玉成倒是毫不见外,径直落座:“浊酒一壶,请诸位畅饮。”
许明轩等人都是不务正业的纨绔子弟,风月场上寻欢作乐的老手,一壶酒下肚,招来软玉温香作陪,很快就称兄道弟,无话不谈。
卓玉成醉意深沉,拍拍许明轩的肩:“我瞧贤弟面有惆怅,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许明轩喝多了酒,那些堆积的情绪不吐不快,“我有个姐姐,被夫家嫌弃生不出孩子,姐夫妾室怀了孕,容不下她,回娘家避难来了……”
“你姐夫如此薄情,你姐姐的公婆不为她撑腰?”
许明轩嗤了声:“撑什么腰,穆家没一个人在意她的死活,谁让她生不出孩子,活该被穆家厌弃,若不是顶着穆太傅的威望,我姐夫早休了她了!没人要的弃妇,回娘家也只会丢了我们许家的脸!”
卓玉成摩挲着下巴,眼底闪过精光。
既如此,这事就好办了……
上回惊鸿一瞥,许羡春的模样便刻在脑子里久久难忘,后来打听到她是穆家长媳,蠢蠢欲动的心思就歇下了。
没想到她在穆家如履薄冰,连娘家人也不甚在意,看来不足为惧。
*
夜里化雪天寒,如意说许羡春手脚冰凉,要去准备热水让她沐浴驱寒。
许羡春在榻上看书,随口应下,想到什么忽然坐直了身子,抬手捂上衣襟,忙说:“不用了……我不冷,明晚再洗吧。”
如意也不强求,就打了热水来给她洗了脸。
夜里入睡,梦里全是穆容景的影子,和一些不堪入目的场景。
次日醒来,许羡春捂住脸呜咽一声,耳垂悄悄红透。
穆容景哄骗她应下的三日之约今晚便到了,他说要来找她,许羡春便整日心不在焉,想着怎么把这事糊弄过去。
他说要来找她,许羡春是完全相信的,可就怕他肆意妄为,被许家人发现。
晚膳后,许羡春沐浴更衣,正在妆台前擦干头发,许寇春忽然来敲了门。
“长姐……”她站在门前,不安的绞着手指。
许羡春淡淡瞥她一眼,“你来做什么?”
许寇春埋着脑袋,低声说:“那日……是我冲动,不是要故意和你说那些话的,你别放在心上。”
许羡春高高在上惯了,她一直活在长姐的阴影下,外头的人总是议论,说她容貌才情都不及许羡春,将来嫁人也嫁不了穆家这样的高门大户。
许寇春心有不甘,终于找到落井下石的机会,忍不住地想讽刺几句。
后来想,她们姐妹情分不过如此,她不指望嫁给穆容景了,得罪她便得罪了,大不了以后再不往来。
可父亲说许羡春毕竟是穆家长媳,她正是待嫁的年纪,总还要借着姐姐找门好亲事。
许寇春自然不愿意跟许羡春低头,但想到自己的终身大事,还是妥协来认错。
许羡春抬了抬眼,目光清冷,“是父亲让你来的吧?”
许寇春眼神躲闪,“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
许羡春一哂,漠然说:“回去吧,我要歇下了。”
她下了逐客令,许寇春满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撇着嘴悻悻而归。
许羡春丢下手里的梳子,眉眼浮上薄霜。她知道许正则打得什么主意,正是因为清楚,才觉得心寒。
她如今尚有利用价值,来日若是一点帮衬不了许家,只怕这个家再没有自己的容身之处了。
“小姐,侧门有人找您。”如意清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许羡春蓦地回神。
“是谁?”
“不知道呢,门房就说停了一辆马车,像是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要交给您。”
许羡春心里咯噔一下。
穆容景真来了?
可她眼下不想见他,何况天色已晚也不便出门,随意说,“有什么东西让人拿进来便是。”
如意为难,“可车上的人说非要见您不可。”
许羡春叹了口气,起身:“走吧,去看看。”
穆容景来便来吧,她称病身子不适,他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什么来。
门房说马车停在侧门,为避嫌,许羡春特意带上如意。
打着灯笼到门外时,果然看到一辆青蓬马车,车夫的脸隐没在夜色里看不清长相,莫名感觉陌生。
下了石阶,许羡春并未靠近马车,见车里没有动静,不禁疑惑。
穆容景若是露面,她倒还能接近些,但眼下却不自觉警惕起来,潜意识里觉得危险。
就在她稍迟疑的功夫,车辕上的车夫突然跳下来,许羡春蓦然一惊,惶然后退。
与此同时,两个黑影以极快的速度从马车里窜出来。
一股重力拽过她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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