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A Rocket To The Moon》 - Gav

昏暗的回廊仿佛自成一个小宇宙,将正厅内的喧嚣与暖光彻底隔绝在外。

石墙冰冷粗糙的触感透过单薄的丝绒裙料渗入黎谬加的脊背,但比这更清晰的,是易佯身上传来的温热,以及那双浅棕色眼眸里风暴过后的余烬与一种奇异的郑重。

她刚才那句“研究造物主的艺术,不行么?”似乎还悬在两人之间冰冷的空气里,带着挑衅的微芒。然而,预想中更激烈的碰撞并未到来。

易佯眼中的锐利和危险缓缓沉下去,像暴风雨后逐渐平静的海面。

他稍稍向后退了半步,一个近乎礼貌的距离,却依然用身形将她笼罩在他的领域之内。那目光专注而灼热,仿佛她是某个需要重新精密测绘的复杂方程。

“好吧,Bonnie。” 他开口,声音低沉,褪去了先前大部分的棱角,竟带上一种近乎笨拙的正式,“重新认识一下。”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调取一份与此刻旖旎暧昧氛围格格不入的文件,然后清晰而平稳地陈述:

“易佯(Yáng)。身高188厘米,体重82公斤。MIT机械工程与心理学双硕士。目前以研究助理身份,借NASA-牛津合作项目Project Selene's Veil(月神面纱计划)以及家母的心理学科研项目之名,暂居牛津。”

一连串的数据…精准、干练,像一份人事档案或者征友简历,在这藏着百年秘密的回廊里显得如此突兀又荒谬。

黎谬加愣住了,全身为对抗而竖起的尖刺,猝不及防地戳在了一团柔软又奇怪的棉花上。她几乎是下意识地,从微张的唇间逸出一句轻不可闻的吐槽:“现在…是在相亲吗?”

一丝真切的笑意难以抑制地爬上易佯的嘴角,点亮了他深邃的眼眸。

“如果是呢?”他反问,语调里混合着他特有的那种真诚与戏谑,像一杯烈酒掺了蜜,“该你了,Bonnie。”

在他的注视下 —— 那目光不再带有攻击性,而是充满了某种不容错认的期待 —— 黎谬加感到一种奇异的松懈。紧绷的神经如同被轻轻拨动的琴弦,发出一个不同频率的、微弱的颤音。她微微吸了口气,清冷的空气涌入肺腑。

“黎…” 她刚要吐出自己的姓氏。

“谬加(Miù jiā)?” 他却自然地、几乎是温柔地接了过去,仿佛这两个音节早已在他唇齿间辗转研磨过无数次。他凝视着她,轻轻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孩子气的得意:“我看到你发的paper了。写得很好。”

他竟然知道。

他不仅跨越了地理的阻隔找到了她,还如此深入地、沉默地侵入了她视为圣殿的学术世界。一种被“看见”的感觉,并非暴露在聚光灯下的恐慌,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带着暖意的震动,像一颗投入深湖的石子,在她心潭深处漾开圈圈涟漪。她忽然想起,在意大利时,他就能轻易道破她论文的困境。

就在这时,大厅内觥筹交错的模糊声响、人们欢笑的浪潮,又一次拍打在厚重的橡木门上,提醒着他们外部世界的存在。

易佯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仿佛那欢乐是对他们此刻建立的、脆弱而私密空间的一种粗鲁侵犯。

“这里的空气糟透了,”他再次向她伸出手,这一次,掌心向上,线条清晰而稳定,是一个清晰的、等待她回应的邀请,而非方才不由分说的强制,“跟我走。我知道比月球更安静的地方。”

黎谬加看着他的手 —— 指节分明,蕴含着力量,却在此刻显得异常耐心。她抬头,再次迎上他的目光。那里没有了在罗马时的狂躁不定,也没有了刚才对峙时的咄咄逼人,只剩下一种沉稳的、令人安心的期待,仿佛他们即将共同奔赴的是一场值得期待的冒险,而非又一次的亡命天涯。

理性仍在脑后尖叫着危险,但她的心,那颗刚刚被一句“写得很好”轻轻叩击过、并在长期压抑中渴望喘息的心,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没有说话,只是缓缓地、坚定地、再一次地将自己微凉的手放在了他温热的掌心。他立刻收拢,不容许一丁点的反悔,牢牢地包裹住她。

他牵着她,没有走向喧闹的主厅,而是沿着回廊更深处的阴影,推开一扇不起眼的侧门,融入了牛津夜晚潮湿的冷空气中。

寒冷的夜风瞬间包裹了她,让她打了个激灵,却也带来一种脱离樊笼般的清醒。他牵着她没有停留,快步穿过学院后方一条铺着鹅卵石的狭窄小巷。一盏孤零零的煤气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

巷子尽头,停着一辆线条流畅、造型硬朗的Ducati,金属部件在幽暗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泽,像一头蛰伏的猛兽。

“我们的火箭。”

他松开她的手,从车座下拿出一个备用头盔递给她,语气里带着一丝炫耀。他帮她戴头盔,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她敏感的下颌线和耳廓。两人都有一瞬间的凝滞,空气仿佛再度粘稠起来。他动作略显笨拙,却异常细心地将卡扣调整到最舒适的位置。

引擎发出一声低沉而有力的轰鸣,瞬间撕裂了夜晚的寂静。他跨上车,示意她上来。

黎谬加伸出手臂,环住了他的腰。犹豫了那么一两秒,她将这个环抱箍得更紧,紧紧贴在他的后背,隔着一层西装布料,感受着他的温热。

下一刻,“火箭”猛地窜出。

古老、刻板、由石头和传统构成的巨大迷宫,开始在他们身边飞速后退、模糊,最终沦为一片流淌的光影。冷风尖锐地刮过头盔,却带来一种近乎野蛮的自由感。速度表在攀升,像是要以一种超越宇宙第一速度的速度挣脱地心引力,将她从所有沉重不堪的土壤里剥离出来。

她闭上眼,感受着心脏与引擎的轰鸣共振。

他们穿过市中心,那里仍有零星的灯火和行人。易佯似乎对牛津的小路了如指掌,专挑那些安静无人的背街小巷穿行,仿佛在进行一场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城市探险。

不知过了多久,车速慢了下来。他在一家看起来有些年头的、亮着温暖灯光的小店前停下。“The Moonlight Café”,招牌上写着24小时营业。

“补给时间。”他摘下头盔,头发被压得有些凌乱,反而让他看起来年轻了几分,少了些危险,多了些大男孩般的活力。

他给她买了一杯滚烫的、顶部堆着蓬松奶油的热可可,自己要了一杯极浓的espresso。没进店内,就靠着摩托车,坐在冰冷的马路牙子上。牛津的冬夜寒气逼人,呵出的白气迅速消散。

“敬造物主,”易佯举起小小的咖啡杯,向她示意,眼中闪着恶作剧般的光,“和他糟糕的天气。”

黎谬加捧着温热的杯子,奶油沾了一点在她鼻尖上,她下意识地舔掉。这个小小的、略显稚气的动作让他看得微微一怔。

“天气是混沌系统的典型表现,谈不上糟糕,只是遵循物理规律。”她认真地反驳,语气是她一贯的学术腔,但紧绷的嘴角却微微松弛。

易佯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街道上传得很远。

“Myra Bonnie, 你真是…”他摇摇头,没把话说完,但那眼神里的欣赏几乎要满溢出来。

他又给她起了新名字,一个奇妙的组合。

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他给她讲NASA项目里那些工程师们的古怪笑话,她则吐槽牛津数学系图书馆令人绝望的编目系统。他说起在MIT读心理学时做的那些匪夷所思的实验,她则分享图书馆里永不熄灭的灯。话题跳跃,轻松,毫无深度,却奇妙地消弭了两人之间最后的那点隔阂与尴尬。这是一种只属于他们的、用智力波段进行的调频,无需言明,彼此却都能接收和理解。

喝完热饮,身体暖和起来,他再次发动了他们的“火箭”。

这一次,驶向了城市边缘。穿过宁静的居民区,路过已经陷入沉睡的公园。最后,他竟将车停在了一个社区儿童游乐场旁边。

秋千、滑梯和攀爬架在月光下投下奇形怪状的影子,空无一人,像一片被遗忘的微型乐园。

“来。”

易佯跳下车,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走到秋千架前。他率先坐上一个,然后拍了拍旁边那个。

黎谬加觉得这简直荒谬透顶。一个理论物理博士,和一个MIT双硕士,穿着正式的晚宴服装,在牛津寒夜的凌晨,坐在儿童秋千上?

但她还是坐了上去。

他用力推了她一把。秋千猛地荡起,失重感瞬间袭来,她轻呼一声,下意识地抓紧了冰冷的链条。夜风更猛烈地灌入她的鼻腔,视野中的地面和天空开始交替变换。

“再高一点!”他在她身后喊,声音带着笑意,紧接着自己也用力荡了起来。

两个身影,在清冷的月光下,像脱离了所有社会身份和沉重过往的孩子,只是单纯地享受着速度与失重带来的最原始的快乐。黎谬加压抑已久的、连自己都几乎遗忘的笑声,终于挣脱了束缚,融进了牛津寒冷彻骨的夜风里,清脆,却又带着一丝哭过后的沙哑。

他们荡了很久,直到力气用尽,秋千缓缓停下。两人都微微喘着气,相视而笑,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在空气中流淌。

再次上路后,他们不再有任何目的地。只是沿着寂静的公路行驶,穿过笼罩在薄雾中的田野,掠过沉睡的村庄。天空的颜色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从厚重的墨黑,逐渐稀释为一种深邃的宝蓝,遥远的地平线上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

易佯将车停在了一处可以俯瞰整个牛津的小山坡上。引擎熄灭,世界瞬间陷入一种万籁俱寂的宁静。山下,小镇的灯火尚未完全熄灭,与渐亮的天光交融,形成一片朦胧的光海。

他们并肩站着,看着这幕沉默的更古不变。谁也没有说话,仿佛任何言语都会打破这神圣的静谧。

当第一缕金色的阳光刺破了云层时,他转身,看向她。

晨光为她的脸颊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可以看清每一皮肤上的每一根可爱绒毛,它们挑动着细碎的光晕。

发丝被风吹得毫无章法的糊在脸上,他手指温柔地替她拂开。

“谢谢…” 她轻声说,声音因一夜未眠和吹了冷风而有些沙哑。她不知道具体该为什么道谢 —— 为那杯热可可?为那个荒谬又快乐的秋千?还是为这个漫长到近乎不真实的夜晚?

“Myra.” 他叫了她的真名,声音同样低哑,却异常温柔,褪去了所有伪装和棱角。

她抬起头看他。

晨曦完美地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那双浅棕色的眼眸在渐强的光线中显得无比清澈的淡,倒映着她小小的身影。他没有像以往那样带着掠夺性和压迫感地靠近,而是慢慢地、极其耐心地低下头,仿佛电影中的慢镜头,给予她足够的时间思考、拒绝、或者…接受。

这是他们重逢后的第一个吻。

不再是撒丁岛海底那个带着死亡气息的、绝望的“人工呼吸”,不再是意大利渡轮上那个混杂着救赎与**的激烈碰撞,也不再是黑暗中充满不确定性和侵略性的试探。它沾染着牛津清晨凛冽的空气和露水的气息,缓慢、细致、温暖,充满了重新发现与确认彼此的耐心与珍重。像一个正式的、温柔的承诺开端,轻轻地盖在了过去所有的混沌之上。

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微微有些急促,在清冷的空气中化作缕缕白雾,交织、缠绕,然后缓缓消散。

他送她回家。他没有要求上楼,她也没有邀请。某种崭新的、如同晨光般清澈的共识已经在无声中达成。

“晚安,易佯。”她轻声说,转身走向公寓门。

“晚安,黎谬加。”他站在原地,目光始终跟随着她,直到那扇门轻轻关上,发出细微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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