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Johnny and Marry》 - Bryan F

自那场心理学酒会后,黎谬加与易佯之间被一种无形的、冰冷的低气压笼罩住了,一如着连日来牛津稀巴烂的天气。连续几日的阴雨并不会将一些蒙尘的什么冲刷得愈发干净,反倒是彻底蒙上一层阴冷的灰铅色。

最初几天,易佯尝试过沟通。

他的信息会在她专注推导方程时,安静地出现在手机屏幕上。有时是一篇他觉得她会感兴趣的、关于量子引力新模型的预印本文章链接;有时只是一句没头没尾的「Lab?(在实验室?)」或者「下雨了,带伞。」

黎谬加会看。

指尖有时会悬在屏幕上方,停顿几秒。她能想象出他打下这些字时,可能正经历着Elara话语中描述的那种“抑郁期”的低沉与疲惫。一种微弱的、出自本心与本能的冲动会催促她回应点什么。

但下一秒,更强大的理性防御机制便会立刻启动。

「回应即是一种鼓励。鼓励意味着距离的拉近。拉近则必然导致不可控的熵增和最终的耗散。」

「他需要的真的是我的回应吗?这算不算事某种情绪依赖?或许对他长期的自我管理并无益处。」

「也许保持现状,才是最优解。」

她如此告诉自己,像运行一道固化的程序。于是,她的回复变得极其迟缓,且内容精简到近乎冷酷:

「收到,谢谢。」

「嗯。」

「带了。」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寒意。

他甚至来实验室楼下等过她一次。那天雨下得很大,他没打伞,头发和肩头都被雨水打湿,显得有些狼狈,靠在墙边,连原本明亮的浅棕深眸也变成了一种被压抑住的、近乎恳求的黯淡雾灰色。

黎谬加从窗户里看到了他。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她几乎要抓起伞冲下去。

但脚步却在门口钉住。

下去之后说什么?安慰他?说这是他出于理性分析、对他和她都好的最优解?她似乎做不到。于是她只能拿起手机,逃兵似的给他发了一条信息:「数据跑得很慢,今晚可能要很晚。你先回去吧。」

她看到楼下的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照亮了他瞬间变得失落且满是困惑的脸。他在雨里又站了几分钟,最终低着头,转身慢慢走进了雨幕中。

黎谬加站在原地,直到他的背影彻底消失,才缓缓坐回电脑前,屏幕上的公式变得一片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将它们重新对焦。

后来,他托人给她带来一个小巧的礼物。是一个精致的金属混沌摆,底座上刻着一行小字:「在无序中寻找秩序」。

这份礼物如此贴合她的本质,几乎是一种无声的道歉和最深切的理解。可他又需要为什么道歉呢?黎谬加把它放在书桌上,指尖轻轻碰了碰那冰冷的金属摆臂。一连好几天,她每次看到它,都会感到一阵细密的悸动和酸楚。

但她始终没有发信息去道谢。仿佛一道谢,就承认了自己接收到了这份理解,就欠下了一份需要回应的情感债务。堡垒一旦建成,拆除的批复程序和工程进度远比想象中的艰难。她宁愿待在堡垒里,感受着那份安全的窒息。

她的沉默,像是最后一块巨石,彻底堵死了易佯试图沟通的所有缝隙。

然后,某种似乎必然的变化发生了。

那是一种几乎可以感知到的、能量场的骤然切换。仿佛持续的低气压云团突然被一股狂暴的、无序的能量撕裂。

易佯的信息不再来。

取而代之的,是黎谬加从别人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图景。

“嘿,黎,你那个MIT的朋友,易佯,最近是不是项目进展超顺利?我看他昨天在工程系楼底下做presentation(演讲),整个人在发光啊!”实验室的同事午餐时闲聊道。

“何止是发光,简直是过度燃烧。”

另一个接口道,“听说他们组最近被他逼得连轴转,方案改了一版又一版,野心大得吓人。”

黎谬加默默地吃着沙拉,没有说话。他又恢复了他的光芒,本该如此,她应该为他高兴。可她没法挤出一个完整的微笑,他正带着他的世界,以一种惊人的速度远离她。

偶尔,在深夜离开实验室时,她会看到对面隐匿着他身影的大楼的某一层,总是亮着孤零零的几盏灯。有一次,她甚至清晰地看到那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在窗边快速走动。她惊叹镜片的工作效能太好,令她清晰地看到 —— 看到他正挥舞着手臂,似乎在对白板前的其他人激烈地阐述着什么。他的动作幅度很大,充满了一种近乎强迫性的精力。

她还在一个牛津学生社团的社交媒体账号上,无意间刷到了几张派对照片。照片中央,易佯被一群人簇拥着,手里拿着酒杯,脸上挂着一种极具感染力的、张扬的笑容,正高声说着什么,引得周围人大笑。他看起来是绝对的焦点,魅力四射,但黎谬加却莫名觉得那笑容底下,有一种令人不安的虚张声势和…空洞。照片的配文是:「大佬带飞的一夜!」

失眠。亢奋。社交狂热。工作狂模式。

这些词汇像碎片一样在她脑中组合。Elara的话再次回响:“…躁狂期的时候他天马行空,充满魅力…”

黎谬加关闭了网页,内心出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确信的验证感。

看。他恢复了。或者说,他进入了另一个极端。没有她的“干扰”,他显然更适应这种高能量、高社交性的状态。之前的靠近和依赖,或许真的只是郁期时暂时的、**型的需求。她的决定是正确的。保持距离,对彼此都好。

她试图用这种理性分析来说服自己,并将心中那一点点的不安和郁痛强行归类为“无关的情绪噪声”。

直到倪璟的电话打来。

“谬宝,你怎么样?”倪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很好。项目进展符合预期。”黎谬加习惯性地回答,目光落在桌角的混沌摆上。

“我是问…你那个谁。”倪璟顿了顿,“你们之后怎么样了?那天酒会之后就没听你提了。”

黎谬加沉默了一下,尽量用最平静、最客观的语气简述了近期情况:他的不再联系,他精力过度地投入工作,他频繁出现在各种社交场合。

“…所以,我认为现阶段保持距离是明智的。他显然找到了更适合他的状态和节奏。”她总结道,语气甚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用于自我说服的强调。

电话那头沉默了良久。然后,倪璟的声音变得异常严肃。

“黎谬加,你确定他那是‘好’的表现?听起来更像是…充分燃烧到过头了。你之前不是告诉我…他有双相?你这描述,怎么听都不像‘正常’吧?”

黎谬加的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反驳:“这是他情绪谱系的另一极。至少比抑郁期的低能量状态更具社会适应性。”

“社会适应性?”倪璟几乎要冷笑了,“你到底是不想靠近他,还是不敢靠近他?你是在保护他,还是在保护你自己那套绝对安全的逻辑?”

“我是基于观察做出理性判断…”黎谬加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一点。

“理性判断?”倪璟打断她,话语直白尖锐得像手术刀,“你用理性给自己编了那么一个无懈可击的理由,把自己封在那个厚厚的壳里!但你看他的眼神骗不了人,黎谬加!你现在这样,只会把他推得远远的,你问问自己,把他这种明显不对劲的状态当成‘正常’,你真的感觉更好吗?还是你只是害怕了?害怕靠近了最终又会受伤,所以干脆从一开始就拒绝开始?”

倪璟的话像一连串精准的子弹,将黎谬加精心构筑的玻璃罩击出一道裂缝。她握着手机,指节泛白,一时竟找不到任何话语来反驳。那些被严密逻辑压抑的情感,仿佛瞬间失去了束缚,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带来一阵尖锐的恐慌和迷茫。

“我…我还有数据要处理。”她仓促地说完,几乎是狼狈地挂断了电话。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倪璟的话在她脑海里反复回荡 —— “害怕了?”、“不对劲的状态”、“你看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她不由自主地点开之前看到的那张派对照片,放大易佯的脸。那笑容依旧灿烂,但此刻再看,眼底深处似乎确实藏着一丝难以捕捉的狂乱和疲惫,像一台过热运转、无法停歇的引擎。

她错了吗?

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最理性、对双方都好的选择。但如果…如果他的“好转”只是一种更危险的病态?如果她的“安全距离”实际上是一种…抛弃?

她不知道。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又亮了一下。是一条新闻推送的标题:「牛津大学合作项目Lunar Trailblazer传出新动向,团队成员透露‘激进创新’计划…」

黎谬加盯着那条标题,心中那份困惑和怀疑越来越重。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敲打着玻璃,发出沉闷的声响。

城市的另一端,某间喧嚣嘈杂的酒吧里,音乐震耳欲聋。易佯站在人群中央,举着酒杯,大声地说笑着,成为所有目光的焦点。灯光划过他异常明亮的眼睛和因为严重缺乏睡眠而泛红的眼角。他笑着,一杯接一杯地喝着,试图用这巨大的声浪和人群的热情,填满内心深处那个因为被拒绝、被误解而裂开的、空洞而冰冷的缺口。

他和她,他们置身于同一片阴雨的天空下,却又像是困在两个截然不同、又同样令人窒息的世界里。或许在某一刻,他们都曾在心里暗自叩问过自己,两条平行的轨道,该如何才能相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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