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Drown With Me》 - STOLEN秘密行动

“La Cupola。” 易佯停好车,指着那座建筑,像在介绍一位潦倒的旧识,“一个建筑师为他爱的电影女神造的爱巢。可惜,房子还没建成,爱情先咽了气。”

他语气平淡,似在念一段被海风蚀刻的墓志铭,但黎谬加却从中听出了某种对浪漫虚妄的嘲讽。

白色的穹顶残骸像一枚被巨浪冲刷上岸又遗忘的巨贝,撒丁岛的烈日曝晒着它破碎的、不合时宜的华丽。

易佯从后备箱里拎出一瓶Tequila,酒液在玻璃瓶中晃动,折射出危险的金光。他示意黎谬加走进这座爱情的废墟。

内部是未完成的荒凉,海风是这里唯一的原住民,在空荡的窗洞间穿梭,发出喋喋不休的呜咽。粗糙的混凝土墙体被夕阳侵染成浓稠的蜜色,与阴影里的铅灰切割出锋利的界限,断壁残垣圈出一方被时间赦免的秘境。

他们在面朝大海的巨大拱窗前席地而坐,仿佛坐在被世界遗忘的棱角之上。

黎谬加喝得比平时凶猛,快速上涌的后劲混着一小时前与邹言对峙后的厌弃感,在血管里点燃一场无声蔓延的山火。理智堤岸正在被层层上涨的灼热侵蚀。

他用“Clyde”和“Bonnie”为她构建了一个危险而迷人的叙事壳子,她几乎要被那种离经叛道的共谋感蛊惑。

几乎。

时间仿佛失去了刻度,唯有光线缓慢移动。没有交谈,只是无声地痛饮。黎谬加看着那颗巨大的、燃烧着的火球,一点点沉入墨蓝色的海平线,将天空和海面渲染成杉本博司式的绝对永恒,直至丝绒般的夜幕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重重地垂落下来。

黑暗中,他转向她。她能感受到他目光的重量,像一块经过漫长漂流终于靠岸的滚烫陨石。

“Bonnie。” 他低声唤道,这个被他强加给她的名字,在此刻听起来却有一种宿命般的契合。

他没有给她回答的时间。温热的指腹抚上她的下颌,抬起她的脸,一个带着海风咸涩和烟草辛烈的吻,风驰电掣间落了下来。

这个吻不像他平日里那种游刃有余的玩世不恭,而是充满了某种压抑已久的、近乎绝望的渴求,像是两个同谋者用唇齿确认彼此的存在和温度,又像是一场不计后果、互相掠夺的标记和仪式。

他的唇舌带着一种专注的蛮横,仿佛要在她的口腔里探寻某种终极答案,又或是干脆摧毁所有问题的根基。

黎谬加僵了一瞬。理性的警报在脑内尖啸,但身体深处某个冰封了太久的区域,却在这陌生、疯狂、仿佛也同样破碎的男人的吻里,发出冰层断裂的噼啪巨响。

她闭上眼。背后是粗粝石砾带来的微痛,身前是他皮肤上蒸腾出的热浪。邹言的面容、八年的重量、过往的阴霾,都被这具滚烫躯体碾轧成齑粉。海风一吹,了无痕迹。

她的手迟疑了一瞬,最终紧紧地抓住了他腰侧的衣衫,又如藤蔓般向上攀去。黎谬加感觉到她的指甲正不可控地陷进他绷紧的背肌,像是要在为她死气沉沉的人生里抓住一些什么,又或是证明一些什么。

再醒来时,黎谬加有片刻的失神。日光如同融化的白金,泼洒在粗糙的混凝土窗棂上,空气里浮动着亿万颗微尘,在光柱里缓慢旋转、沉浮。一场为新生举行的寂静庆典。

身下是易佯那件已经被她抓得皱巴巴的男士衬衫,身上则盖着一件不知从哪儿弄来的黑色西装,一切都残留着一种微妙的混合气息 —— 海风的咸涩、阳光炙烤石头的干燥气味和昨夜残留的、属于那个男人的烟草与**的气息。

身体像是被拆卸得四零八落又仓促组装,每一处肌肉和关节都在无声抗议着纵情的代价。然而一种奇异的轻盈,却从这酸楚中升浮起来。

另一侧是空的。她坐起身,黑色西装从肩头滑落,露出肌肤上几点暧昧的淡红痕迹,在明亮的光线下无所遁形。昨夜的一切 —— 落日、星夜、海啸般无可阻挡的吻、那些藏在废墟阴影里不管不顾的厮磨与喘息 —— 如同潮水般回涌。

她竟然就这样和一个几乎算是陌生的男人,在这座象征着爱情死亡的建筑里,荒唐至日出。荒谬,却又某种程度上的…理所应当。“Clyde”和“Bonnie”本就该在这样的地方,以这样的方式开始。

阳光太烈,将废墟内的一切都点亮得无所遁形,也驱散了昨夜那种自欺的暧昧。她裹着那件过于宽大的西装,赤脚踩在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烫的粗糙地面上,走到巨大的拱形窗前。

撒丁岛毫无保留的烈日将蔚蓝的海水炙烤得近乎沸腾,天空是一种容不下杂质的、傲慢的湛蓝。一种巨大的虚空感,在这极致明媚的景色里悄然笼罩了她。

她想起了邹言。不是思念,而是一种物理性的回溯。那个名字、那张脸,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这片过于明亮的空镜里。奇怪的是,预想中的刺痛、悲伤…种种情绪并未来临。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认知:

人类测量的体重在相对论里只能被算作是静质量。而一个物体真正的总质量,则是静质量和它所具有的动能在内的总和。

那些puppy love(初恋)的懵懂与甜蜜,为邹言流过的眼泪,无数个辗转反侧的无眠夜…那些小心翼翼的维护和曾经锥心刺骨的背叛…在24小时前,它们还带着构成了她过去时光里大部分的生命重量的沉重。

可此刻,在这片**的天光下,她骤然发现 —— 邹言之于她的重量,多半是她自己不断投注的“动能”维持的假象。一旦她停止投注,那庞然大物便轰然消散,还原为宇宙中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我们常常以为自己的人生很重,但其实每个人真正的静质量都不过如此。剥离了依附其上的情感动能、社会关系、记忆投射…那个核心的“我”,原来轻得可怕。这认知未带来喜悦或悲伤,只是一种失重般的、真空式的平静。她在心里举行了一场无声的葬礼。

身后传来鞋底碾过碎石的轻响,懒散而熟悉。

黎谬加缓缓转过身。他换了一件干净的灰色T恤,头发依旧有些凌乱,眼神在白日的照耀下显得清晰而直接,毫不回避地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审视和占有。

易佯走近,将一只油纸包和两杯冰咖啡搁在旁边半倾的石柱上。他沉默地站到她身旁,眺望同一片海,然后递给她一杯冰美式。

指节相触,带着一丝微凉。

“还以为你跑了。”她接过,声音嘶哑,听不出情绪。

“觅食。”他言简意赅,打开自己的那份 —— 一个馅料汹涌得要溢出的帕尼尼,咬了一大口,吃相专注而不粗鄙,却带着一种天然的掠夺感,“总不能饿着我的Bonnie。”

阳光倾泻在他裸露在外的臂膀上,勾勒出流畅有力的线条,昨夜她留下的些微红痕在蜜色皮肤上若隐若现。

黎谬加小口啜饮咖啡,苦味和咖啡因缓慢注入四肢百骸,驱散最后一点昏沉。他们沉默地吃着,海风从窗口涌入,吹拂着每一根发丝。一种不掺杂质的宁静弥漫在两人之间。没有不必要的交谈,没有对未来的探讨,甚至没有对昨夜的回顾。只是共享食物,共享这片阳光,共享一种心照不宣的、短暂停战的默契。

吃完最后一口面包,易佯用手指抹掉嘴角的碎屑,侧过头看她。他的眼神变得有些不同,少了些戏谑,多了点难以捉摸的认真。

“撒丁岛很好,”他开口,声音平稳,“但看够了。”

黎谬加抬起眼,等待他的下文。

“今晚有船去罗马。”他顿了顿,视线牢牢锁住她,发出了一个更像是决定的邀请,“要让这场私奔继续么,Bonnie?”

罗马。永恒之城。Julia Roberts曾在电影里流连这座废墟,得出她的人生真理 —— 「Ruin is a gift. Ruin is the road to transformation.(毁灭是礼物。毁灭是通往转变之路)」

黎谬加看着他,这个仅相识一日,却与她共享了濒死体验和耳鬓厮磨的男人。他危险,不可预测,像一场随时会转向的风暴。但奇怪的是,在他身边,那种沉重的、关于来路崩塌的虚无感,似乎被一种新鲜的、尖锐的“当下感”所取代。

此刻她不想思考未来,也不想回顾过去。她只想…继续这场放逐。

“好。”她听见自己回答,声音不大,却干脆,带着斩钉截铁的决意。

易佯挑眉,对她利落的应允似乎毫不意外,只指了指那份油纸包,“你的。船上的东西狗都不吃。”

那辆破旧吉普再次载着他们,沿蜿蜒的海岸线飞驰,将白色废墟甩成地平线上的一个小点。车内音响低沉,海风灌入,沉默被填满。

他们没有多少行李。回到暂住的小屋简单收拾后便直抵夜航渡轮。码头的夜,灯火通明。渡轮如巨大的钢铁城堡,泊在墨蓝的海面。空气浑浊,混杂着柴油、咸海和拥挤人潮的体味。

易佯熟门熟路,穿行于嘈杂之中,拉着她验票登船。他订的是最底层的房间,舱室狭窄闷热,走道里充斥各国语言和气味。舱房狭小而密闭,只有一张窄床,墙壁随着引擎发出低沉的嗡鸣,整个空间都在以一种缓慢而持续的节奏摇晃着,像巨大生物体内的一个腔室。

“省下的钱,”他把行李袋扔到一张下铺,“够在Trastevere(特拉斯特维莱,罗马市中心的一个区域)喝到天亮。”

黎谬加不置可否地接受。这种粗糙和混乱,反而有种剥离矫饰的真实漂泊感。一盏昏暗的壁灯在头顶投下暧昧的光晕。在这里,世界的纷扰、撒丁岛的阳光、那个名为过去的幽灵,都被隔绝在外。只剩下引擎的震动、船体的摇晃,和眼前这个唯一真实的人。

渡轮汽笛长鸣,缓缓离港。陆地的灯火渐次熄灭,只剩船舷边被犁开的、泛着幽暗磷光的墨色海水。

他从行李袋里变戏法似的摸出一瓶Tequila,拉她上了顶层甲板人迹罕至的角落。靠着冰凉的铁栏,分享着酒液,他似乎惯爱这种直接且烈性的东西。

酒精暖了身体,也松动了某根紧绷的神经。

“为什么是罗马?”她问,声音散逸在风里。

易佯灌了口酒,把瓶子递给她。“够大,”他笑,眼底情绪隐在夜色里,“什么都能藏,什么也都找得到。”

“你想藏什么?还是找什么?”

他转头看她,看了许久,久到她以为触到了禁区。然后他凑近,带着酒气的呼吸烫着她耳廓,声音低沉含混:“或许只是想看看,一场临时起意的私奔,最后会死在什么地方。”

“死”。这个字眼如此决绝,又如此吸引人。她接过酒瓶,仰头灌下一大口,辛辣的液体从喉咙烧灼至胃底,带来一种自毁的快意。

返回底层舱室时,酒精带来的眩晕已经开始控制黎谬加的大脑。但她并不在意,人生或许并不需要太多的清醒 —— 至少在此刻,在这场离经叛道的私奔里,她拥有选择放纵的绝对权利。

易佯背靠着门,看着她,目光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里面翻涌着一场在寂静中酝酿已久、即将破笼而出的风暴。

他伸出手,不是邀请,而是直接将她拉进怀里。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却又暗自夹杂着一丝或许连这情绪的主人都未曾察觉的珍视 —— 像猎人确认他的猎物,亦是藏家捧起他一生最重大的独特藏品。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射出的子弹是一个不容拒绝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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